宁书冉静静地站在那里,月白色的衣裙在昏暗中仿佛浮着一层幽冷的光。她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宁远山,她的生身父亲,邀月公主的夫君,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百死也赎不清罪孽。
可安太妃……邀月公主撞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竟能让长居深宫的太妃痛下杀手?这背后牵扯的,恐怕远不止后宫阴私那么简单!
况且,柳蓉儿的话与月嬷嬷所说出入极大,藏药渣的并非小宫女,而是她当年威胁青萍交给王婆子的那包;至于那所谓的“信物”,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足以致命?
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缓缓地抬头,目光重新落在柳蓉儿那张交织着希冀与恐惧的脸上,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向前迈了一小步,靠近冰冷的铁栏,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你确定……是安太妃?”
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柳蓉儿的眼睛,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柳蓉儿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但为了子女,她豁出去了,用力地点头,字字斩钉截铁:“千真万确!就是她!我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宁书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渊。
她没再说话,只微微地颔首,然后在柳蓉儿紧张到窒息的注视下,决然转身。月白的裙摆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朝着牢房外走去。步履依旧从容,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宁书冉!你答不答应?!你说话啊!”
柳蓉儿在她的身后绝望地嘶喊着,双手疯狂地摇晃着铁栏,铁栏发出刺耳的”哐当哐当”声,就像困兽在临死前做出的最后挣扎。
宁书冉的脚步没有丝毫地停顿,身影渐渐地融入了牢狱通道的阴影里,只留下身后柳蓉儿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久久地回荡。
宁远山这一家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又怎会去救宁书恒和宁书瑶?
至于安太妃,不管有没有柳蓉儿手中那些不知道真假的证据,都已经被她摆上了复仇的棋盘上。
是夜,天空阴沉得厉害。
浓重如墨的阴云沉沉地压向大地,将星月彻底吞噬,只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
空气中弥漫着低气压带来的沉闷,还混杂着大雨将至前特有的湿润泥土腥气,黏在皮肤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墨衍新置的那座二进小院里,仅有的几盏灯笼在突然刮起的凛冽秋风中疯狂地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在斑驳的墙壁与潮湿的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随着风势变幻不定,更添几分诡谲与不安。
书房内,只点着两盏油灯。
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墨衍端坐于书案后的身影,他正专注地在一本册子上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轻细均匀,与窗外呼啸的秋风形成诡异的对峙。
突然,他笔尖一顿。
极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窸窣声,混杂在风声里,像毒蛇滑过枯叶般的阴冷,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不止一人。
是高手。
且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墨衍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如同寒潭深处悄然凝结的冰棱。
“终于……来了。”
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却裹着洞悉一切的冷冽。
他从容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仔细的将那本记录着复杂公式的册子合拢,收入书案下方一个隐蔽的暗格内。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的慌乱。
自从前些日子在揽月别苑,宁书冉为震慑雪国大皇子萧烈,故意放走身中剧毒的屠刚时,他便知,这条睚眦必报的毒蛇,其阴狠毒辣的报复绝不会缺席。
屠刚不过是爪牙,真正的威胁始终来自萧烈。只是对方比他预想的更沉得住气,一等就是多日。这份隐忍,反倒更显的其危险与决绝。
就在数道鬼魅般的黑影,凭借精妙的轻功无声地翻过院墙,即将落地融入院中阴影的刹那间 ——
“咔哒 —— 咻咻咻!”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机括转动声、短促凌厉的破空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声几乎同时炸开,撕碎了风雨欲来的死寂!
墨衍在心中默数着倒下的身影,嘴角的冷意愈发的浓重。
以他前世顶尖物理学家的精密思维,再叠加宁书冉的药王空间中,所提供的远超时代的特殊材料,让这座看似寻常的小院里,藏着数个融合物理原理与毒术的致命陷阱。
这些陷阱巧妙地利用了人体运动学、视觉盲区与心理预期,既贴合这个时代的技术逻辑,又能在敌人猝不及防间撕开最大的突破口。
半盏茶的功夫,足够倒地者彻底失去战斗力,也足够让剩余的敌人因惊疑而僵在原地。
“吱呀 ——”
书房的门被缓缓拉开。
墨衍并没有迈步出去,只负手立于门内昏黄的灯光下,身影被拉得颀长,投射在门外的青石板上,如同一尊蛰伏的雕像,静待猎物撞入罗网。
夜风卷起他的玄色衣袂,猎猎作响,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恢复前世的记忆后,他对自身安全的要求已到极致。这院落的“安保升级”,正是他融合了两世智慧与资源的成果。
此刻望着院中的景象,他心中只剩一片冰封的平静。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名黑衣人,或在痛苦中低吟,或已昏迷不醒,显然都被陷阱重创,再无半分刚入院时的凌厉。
而依旧挺立的,只剩下五人。
为首者身形依旧魁梧,却因右臂空空而失了平衡,那空荡荡的袖管在狂风中剧烈的来回摆动,活像一面招摇的招魂幡一样。
他的脸上覆着半边狰狞丑陋的面具,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只露出一只独眼,在黑暗中燃烧着滔天的怨毒与疯狂,仿佛要将墨衍生吞活剥一样,此人正是屠刚!
他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但代价却是惨痛的,断臂处被一副特制的金属护具取代,护具上连接着复杂的机括;半边脸遭剧毒腐蚀而毁容,只能藏在面具之下。
可那宗师级杀手的凶戾气息非但没减,反倒因这惨烈的创伤与刻骨的仇恨,变得愈发的扭曲暴虐!
此刻,他那只金属“手臂”的末端,正隐隐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屠刚的身后,分立着四道身影。
四人皆穿着统一的夜行劲装,气息凝练,比屠刚全盛时带的手下还要危险数倍!
其中两人尤为扎眼:一人身形飘忽如鬼魅,仿佛与夜色阴影融为一体,落脚时悄无声息;另一人则散发着淡淡的甜腻腥气,闻之令人作呕,活像个行走的毒囊。
显然,为保万无一失,萧烈这次不仅派出了屠刚这头复仇恶鬼,更配了一支精锐诡异的杀手组合!
“墨衍!或者,我该叫你……衍王殿下?!”
屠刚的声音嘶哑破裂,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朽木,每个字都浸满淬毒的恨意,“托您和那位谷主的‘洪福’,老子这条烂命捡回来了!还得了件新‘家伙’!”
他猛地抬起冰冷的金属断臂,护具前端猛地弹出三根蓝汪汪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狠狠地砸向院中的石桌!
“轰 —— 咔嚓——!”
石桌应声崩裂,碎石飞溅!
巨响如惊雷般炸开,在这死寂的暗夜中荡开层层的连绵不绝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