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前,黄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地一声断了。
体内运转的内息早在刚才的敕令和往生咒中消耗得一干二净,强行催动法咒带来的神魂震荡这会儿猛烈反扑。
他只觉得眼前景物一转,天地在视野里疯狂打转,膝盖一软,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并没碰到。
一只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手臂,稳稳托住了他倒下的后背。
力道很准,把他虚脱的身体轻轻一带,半圈进一个带着体温的支撑里。
黄昭涣散的视线努力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华哥儿近在咫尺的侧脸。
火光在他温润的轮廓上跳跃,却没能融化那紧抿的嘴唇线条,和平静眼底深处的一丝波动。
逞强。 低沉的声音贴着黄昭耳边响起,只有他能听见。
华哥儿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搭上黄昭的手腕,三指看似随意地扣在脉门上,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黄昭最后一点清醒,只捕捉到有一丝暖流,正顺着脉门融进自己体内。
他来不及细想,浓重的黑暗像潮水,把他彻底吞没。
火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华哥儿肩头跳下来,蹲在黄昭脚边,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担心,伸出小爪子轻轻扒拉着他的裤脚,发出细微的声。
夜风吹过,拂起案头剩下的香灰,打着转儿,在两人无声的静默和周围鼎沸的人声之间,悄悄飘散。
黄昭躺在厢房的床上。
醒了? 一个平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黄昭循声望去。
华哥儿正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借着晨光,仔细擦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感觉怎么样?还头晕眼花吗?
黄昭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还是没力气,但那种灵魂都要被抽干的透支感已经没了。
好多了,就是……浑身软绵绵的。
神魂震荡,内息枯竭。强行催动那种沟通幽冥的法咒,要不是你修炼内力,根基打得还算扎实,硬撑着一口本源之气没散,昨晚背回来的,就该是个空壳子了。
多谢元化兄救命之恩……又欠了你一次。
医者本分而已,你气血虽虚,但根基没伤。再静养半天,配上汤药,应该能恢复元气。
他顿了顿,补充道,董老夫人那边,我已经去看过了。昨晚你驱灵之后,她居然难得地安稳睡了一整夜,没再惊悸说胡话。董大人……很领你的情。
这消息让黄昭精神一振!煞气清除初见成效,证明他的判断没错!
接下来的半天,黄昭被华哥儿在床上静养。
仆妇送来了华哥儿亲自开方熬制的汤药——一碗颜色深褐、气味浓烈苦涩的汤汁。
黄昭捏着鼻子灌下去,苦得龇牙咧嘴,整张脸皱成了包子。
少年董越整个上午都没露面,想必是得了嘱咐,知道黄昭需要静养半天。
直到午后阳光西斜,这少年才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带着关切。
黄小哥,你没事吧?昨晚可吓死我们了!你脸色看着还是有点白啊!
没事,休息半天好多了。
那黄小哥,今天我们怎么行动?仲颖叔父说了,破除煞气,宜早不宜迟,不能耽搁。董越立刻追问,显然董卓那边催得紧。
还剩两处煞气源头。一处是西山山脚的废弃窑洞群,另一处是村中央的祠堂。祠堂位置在中间,关系到地气枢纽,探查和破解要特别小心,应该放在最后处理。现在,我们先去窑洞那边!
好嘞!听你的!董越精神一振,马上答应。
两人出了小院,火娃好像也感觉到要行动了,灵活地从窗台跳下,地一下蹿上黄昭的肩头,稳稳蹲好。
院子外面,阿林和顺子早已在这里等候,一行人离开村落,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崎岖小路,向西山脚下走去。
越靠近山脚,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里,掺进了陈旧的气息。
前面的山体像被巨神用钝斧劈凿过,裸露出大片大片苍黄的本色。
就在这陡峭的山坡上,依着自然的走势,层层叠叠错落着几十孔废弃的窑洞。
它们像巨兽空洞的眼窝,镶嵌在土黄色的崖壁间,沉默地瞪着下面荒芜的沟谷。
许多窑口已经塌了,黄土倾泻而下,堵了大半洞口。
窑洞前原本平整的场院早就被荒草和矮小的荆棘霸占,只留下几处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地基轮廓的残垣断壁,看着格外凄凉。
黄先生,就是这儿了。这是咱窑洞沟名字的由来,最早落脚此地的先祖们,就是在这黄土崖壁上掏洞安家。后来……发了几次山洪,冲垮了不少窑洞,也……也死了人。
加上族里添丁进口,实在住不开了,这才请了高人另选吉地,在高处重建了如今的董村。
平日里,除了野物,这里根本没人来。董越补充道,一边说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好像生怕从哪里蹦出个什么玩意儿。
黄昭站在场院边缘,凝神运转望气术。
在他的视野中,这片依山而建的窑洞群落,本应顺应山势,承接地气。
但现在,大部分窑洞上方只有一片沉寂的死灰之气,像彻底断绝了生机的枯木。
只有靠近山脚最深处、几孔窑洞相连的区域,正冒起一股极其凝练、带着强烈怨毒的灰黑色气柱!
煞气源头在最里面那几孔窑洞,小心点,这地方荒废久了,阴气郁结,恐怕有邪门东西窝着。
阿林和顺子对视一眼,紧了紧手中的包铁棍,表情严肃得像要上战场。
董越则从腰间抽出短匕,反握在手中,三人成品字形把黄昭护在中间,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最里面挪动,那架势堪比鬼子进村。
吱嘎——
走在最前面的顺子,用棍头小心地拨开挡在洞口的一丛枯死的酸枣刺。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变的怪味从洞里涌出来!
咳咳……董越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差点把早饭呕出来,这味儿……比我家放了三个月的臭咸鱼还冲!
窑洞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要深阔一些,是典型的西北窑洞格局。
入口处是狭窄的马面门洞,进去后就是主室。
借着洞口透进的光线,能看到窑顶呈规整的拱形,这是黄土高原特有的建造智慧,利用拱形结构分散上面土层的压力,让窑洞冬暖夏凉。
好像……没什么东西?阿林压低了声音,警惕地扫视着阴暗的角落,手中的棍子微微抬起,随时准备给可能冒出来的东西一记闷棍。
就在这时,蹲在黄昭肩头的火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吱——!叫声!它小小的身体弓起,背毛根根倒竖,活像个小刺猬。
吼——!!!
一声充满无尽痛苦与的咆哮,从那片黑暗中炸响!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迅猛的姿态,从土炕后的阴影里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