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哥儿既然这么说,黄昭便不再迟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些捆绑固定用的布条。
布条解开后,华哥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臂支撑着车厢板,竟真的缓缓地自己坐了起来!
虽然这个过程让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但终究是靠着自己坐稳了。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这才彻底看清黄昭的模样,也注意到了黄昭从醒来后至今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昭弟,你…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黄昭闻言,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苦笑着摆了摆手。
华哥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不出话。
“手给我,我看看。”
黄昭乖乖伸出手腕。
华哥儿三指搭上他的脉门,凝神细查。
片刻后,他松开手,有些哭笑不得:
“你呀……是药三分毒,你居然……是吃岔了药,把自己给毒哑了!”
黄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当时情况危急,他只想着救命,哪还顾得上分辨药性,自然是阿依莫摸出什么就吃什么。
华哥儿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随即落在了旁边昏迷不醒、气息愈发微弱的贾诩身上。
他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对黄昭示意了一下:“扶我过去,看看他。”
黄昭连忙搀扶着华哥儿,让他能挪到贾诩身边。
华哥儿再次伸出三指,搭在贾诩的腕脉上。
这一次,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他又轻轻翻开贾诩的眼睑看了看,再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和颈侧的脉搏。
良久,华哥儿收回手,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眼看向黄昭,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这位先生……病入膏肓,五内俱衰,已是油尽灯枯之兆。能支撑到现在,全凭一股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强吊着。如今这最后一口气也将散了……怕是……就在顷刻之间了。”
说出这番诊断时,他不由得哑然失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豁达:
“呵……老天爷还真是……让我吃定了郎中这口饭,半点不让我闲着。我这自己还拖着半废之躯,刚从鬼门关转回来,脚跟都没站稳呢……这就又立马给我塞过来一个马上要断气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那是属于神医的眼神。
他对黄昭吩咐道:“停车!快停车!不能再走了!把他平放稳!快!”
黄昭闻言,一把按住华哥儿正要动作的手臂,用力摇头,眼中充满了不赞同和深深的忧虑。
他指向华哥儿依旧苍白的脸,昏迷的贾诩,用力摆手——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如何还能再救一个濒死之人?这太危险了!
华哥儿轻轻拍了拍黄昭的手背,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昭弟,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辈医者,见死岂能不救?救病如救火,慢一刻便是阴阳永隔!我华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手指还能动,便没有眼睁睁看着病人在眼前咽气的道理!”
他试图挣脱黄昭的手,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严厉:“放手!此刻争辩,就是在耗他的命!”
黄昭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拦,一种敬佩与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再犹豫,探身出车厢,拍了拍前方赶车的乃木迪,然后做出了停车手势。
老牛发出一声沉闷的哞叫,缓缓靠路边阴凉处停下,扬起点点尘土。
贾诩再次苏醒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乃木迪正蹲在一旁,小心照看着药炉里翻滚的药汁——幸好黄昭的玄黄印中除干粮清水外,还常备了些药材与便携炉具,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华哥儿见贾诩睁开双眼,便手法轻稳地收回刺在他几处要穴上的银针,温和开口道:“你醒了。”
贾诩的目光在华哥儿脸上停顿了片刻,他将昏迷前的记忆串联起来,立刻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呵……看来……阁下也醒了。”
这时,黄昭凑近前来,喉咙里发出极其嘶哑的声音,关切地问道:“贾……先生……感觉……如何了?”
贾诩闻声蓦地一怔,转头望向黄昭,脱口道:“你……不是哑巴?”
黄昭:“……”
华哥儿又道:“贾先生,你的病……沉疴已久,阴损阳衰,脉络枯槁……能撑到今日,真是奇迹。恕我直言,此症……凶险异常。”
贾诩闻言再度惊讶:“阁下竟是医者?”
华哥儿:“……”
“咳咳……先生医术通神,仅凭切脉便能断症至此,诩……佩服。”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先生不必再费心了。数月前,诩尚在洛阳为郎官时,便已请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亲自诊过。彼时……彼时诸位太医均言,此乃不治之症,药石罔效,只让诩……早做打算,安心静养,或可……稍延时日。”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哀伤:“诩如今别无他求,唯愿能撑着一口气,回到武威祖宅,再见老母最后一面……于愿足矣。余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黄昭在一旁听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
“太医院……救不得……我元化兄……可……不一定!义真将军……皇甫规……知道吗?他中的是羌人黑巫的诅咒!多少名医……连脉象都摸不清……宫里来的御医……都摇头走了!我元化兄……一出马!药到病除!”
“皇甫规将军……是这位先生治好的?” 贾诩闻言,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看向眼前这个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年轻、气息奄奄的郎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皇甫规病重垂危,连圣上都惊动了,此事在洛阳官场并非秘密。
其病情之复杂,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太医院束手无策更是人尽皆知。
他万万没想到,竟被眼前的年轻人治愈了。
华哥儿对上贾诩震惊的目光,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贾先生之症,虽也棘手,却未必……就真是绝路。”
他话锋一转:“但眼下,身处这荒郊野岭,无药无械,并非详究病根之时。我方才匆忙调配了一副温养元气的汤药,贾先生先行服下,暂稳住身子不再恶化,便是万幸。”
言罢,他转向黄昭,确认道:“昭弟,你方才示意,我们此行,是要去往那姜家堡,对吧?”
黄昭连忙点头:“对…没…错…听闻那边…开了个大集市…南来北往…龙蛇混杂…或许…能买到…寻常难见的…珍贵药材。”
“姜家堡……我曾亦有耳闻。如今我等三人,两人重伤,一人病危,且昭弟你在凉州地界还身负通缉,姜家堡还真是个好去处。”
就在这时,乃木迪小心翼翼地用一只粗陶碗盛着汤药,诚惶诚恐的凑了过来:“药…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贾诩接过陶碗,道了声谢。随即不顾药汁苦涩,缓缓将汤药饮尽。
华哥儿见贾诩服下汤药后,气色恢复了些许,稍感安心,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黄昭,
“昭弟,那日我昏过去后……究竟发生了何事?那黄汉升……心志坚如磐石。他为何……竟会放过我们二人?”
黄昭支支吾吾地含糊道:“呃……这个……我也……不甚清楚。许是……许是他见元化兄你仁心济世,又或是……见我二人兄弟情深,拼死相护……一时……一时良心发现了吧?”
他心中暗自苦笑:难不成要我说,是我急中生智,吟了首未来才有的诗,把他给忽悠瘸了?真要这么容易?那两人之前打生打死,还捞了一身伤,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