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蹲在废弃小学厨房改的灶台前,往蒸锅里加水。锅底垫着竹屉,一层层码好装米浆的瓷碗。这是头一回正式蒸米糕,成败关系到后续灌装能不能按时开始。
她正低头看火,张婶提着个搪瓷缸子进来,往灶膛口一站,眼睛直勾勾盯着锅盖缝隙冒出来的蒸汽。
“火小了。”张婶伸手摸了摸锅边,“温度不够,米糕会发不起来。”
林晚赶紧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
“住手!”张婶突然提高嗓门,“你干啥?这火不能猛加!”
林晚愣住:“我看火小了……”
“小是小,但得慢慢来。”张婶从兜里掏出一支温度计,插进锅盖缝里,“你看,现在才八十六度,得稳到九十五度以上才能匀速升温。你这一把柴下去,火蹿起来,锅底立马糊。”
林晚没说话。她在现代做过烘焙,知道火候重要,可没想到乡下土灶也这么讲究。
张婶盯着温度计,眉头皱成疙瘩。过了半晌,指针跳到九十七度,她立刻喊:“关火!掀盖!”
林晚赶紧撤掉灶膛里的柴,用厚布包着把手掀开锅盖。一股白汽扑出来,呛得人睁不开眼。等烟散了些,两人凑近一看——米糕表面微黄,边缘略焦,但没破皮,也没塌陷。
“差两度就全毁了。”张婶抹了把汗,“你刚才要是再烧十秒,整锅都得倒。”
林晚心口一紧。她原以为自己懂点技术就能上手,可真到了实操,才发现差得远。
“我记住了。”她说,“下次听您指挥。”
张婶没应声,只蹲下检查灶膛余烬,又拿铁钩拨了拨灰渣,“这炉子得改,不然控温难。回头让陆峥焊个风门,好调空气量。”
林晚点头。她想起昨夜陆峥带回的发电机报价单,心里忽然明白——不管是发电还是蒸饭,差一度都不行。
两人把米糕端上晾架,一个个摆平。瓷碗刚放稳,张婶突然身子一晃,手扶灶台,脸色刷地变白。
“张婶?”林晚上前扶她,“咋了?”
张婶嘴唇发青,说不出话,腿一软就要往下出溜。林晚一把抱住她,冲外面喊:“来人!快叫王秀莲!”
没人应。这时候人都还没到厂里。
林晚立即将张婶平放在地上,解开她领口扣子,摸脖子动脉——跳得快,但弱。额头滚烫,后背衣服全湿透了。
“中暑了。”她马上从空间取出一瓶藿香正气水,拧开就往张婶嘴里倒。
药水流进去一半,张婶咳了几声,眼皮颤了颤,手指动了动。
林晚松口气,继续给她擦脸降温。就在帮她翻个身时,发现她怀里压着一张纸,边角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轻轻抽出来一看,脑袋嗡了一下。
图纸。
正是陆峥画的那张柴油发电机安装图,上面还标着电线走向和接地位置。
林晚心跳加快。这张图明明收在陆峥工具箱夹层里,怎么会在这儿?
她抬头看张婶,对方还在迷糊状态,眉头紧锁,像是做了什么重活累活。
“您……是从哪儿拿的这个?”林晚低声问。
张婶没睁眼,只含糊说了句:“别……乱放……容易丢……”
林晚怔住。
她想起前几天陆峥说零件齐了,周末能装。难道张婶那天路过厂里,看见图纸被风吹到墙角,就顺手捡了藏起来?
可她为啥不说?
正想着,张婶喘了口气,眼睛睁开一条缝。
“我在哪儿?”她声音哑。
“在厂里。”林晚扶她坐起,“您晕倒了,我给您喝了药。您先别动。”
张婶抬手摸了摸胸口,确认图纸不在外面,才松了口气。
“图纸……你还拿着?”她问。
林晚点头:“您怎么会有这个?”
“我那天来送鸡蛋,看见它在地上。风要吹走,我就捡了。”张婶喘匀了气,“我没给别人看,也不敢跟你说。怕你嫌我多事。”
林晚鼻子一酸。这张图要是被李婶那种人捡去,说不定就会拿去换钱,甚至引来外人打主意。
“您不是多事。”她说,“您这是救了咱们的厂。”
张婶摇摇头:“我是怕出事。你们年轻人有本事,可有时候太拼。昨晚我见陆峥一个人焊铁架到半夜,今天你五点就来守锅,这哪吃得消?”
她顿了顿:“我一个外人,不好管太多。可这厂要是倒了,你们一家都得受罪。我只能偷偷看着,顺手捡个东西,也算尽点力。”
林晚握紧她的手:“从今往后,您不是外人。您是咱们厂第一个帮手,也是最靠得住的那个。”
张婶咧嘴笑了下,想站起来,腿还是软。
“您别动。”林晚按住她,“今天您啥也别干,回家歇着。”
“不行。”张婶摇头,“活没干完,我不走。米糕还得翻面晾,不然会黏底。”
“我来就行。”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张婶坚持,“再说,蒸煮这块我熟,火候我盯。”
林晚看劝不动,只好让她坐在灶台边阴凉处,拿条湿毛巾搭在她额头上。
太阳升到头顶,厂区热得像蒸笼。林晚守在灶前,再没擅自加过一根柴。每十分钟看一次温度计,严格按照张婶教的节奏来。
张婶靠在墙边,眯着眼,时不时提醒一句:“火小了”“该通风了”“那边锅歪了”。
中午过后,第二批米糕出炉,颜色均匀,蓬松柔软。林晚剪下一小块试吃,甜度刚好,口感扎实。
“成了。”她笑着说。
张婶也笑了:“明天可以灌装了。”
傍晚,太阳偏西,厂区安静下来。王秀莲送来两碗红薯粥,见张婶脸色 still 不太好,非要背她回去。
张婶不肯:“我还得看锅。”
“锅有林晚看着。”王秀莲强硬,“你今天出了这么多汗,再不回家喝点盐水,明儿真得起不来。”
最后是林晚搀着,王秀莲背着,三人慢慢往外走。
到门口,张婶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那张图纸,塞回林晚手里。
“收好。”她说,“下次别乱放。”
林晚接过,点点头。
张婶又低声说:“发电机的事,我也帮你看着。谁想打主意,先问我答不答应。”
说完,她由家人接走,背影蹒跚却挺直。
林晚站在门口,攥着那张被汗水浸湿一角的图纸,久久没动。
她转身回厂,点亮煤油灯,坐在石阶上翻开账本。
笔尖沙沙响。
她写下:“七月十三,首批米糕完成,轻微焦边,可接受。张婶因高温晕倒,施救及时。图纸失而复得,归因:人为疏忽,监管缺位。”
停了停,又补了一句:“火候即命脉,人情亦责任。”
远处灶台还有余温,锅盖半掀着,像在等明日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