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在城西,经过刺史衙门前的大街,快到西市范围就见一座五进宅子。
大弘朝对民居的规制有要求,庶民到顶只能三间五架,朱家的这座宅子,在大小有限的前提下将精致挥到极致。
因拜帖早递过了,今日一早,朱家就大开中门候着。
郭妡这次出行,仅带着荷盈、华姝和县主那儿的两个人,由两个护院护着就来了。
朱家接待起来却一点都不简单,远远看着郡公府的马车靠近,立马有家丁铺好地毯,搬来脚凳,全家并十个仆婢一块迎过来。
郭妡下车,爆竹噼噼啪啪作响,洒落一地红纸。
朱世满挺着他那微凸的将军肚,携妻女一道笑呵呵上前见礼,“小民恭迎郭娘子大驾光临寒舍。”
郭妡嘴角一抽,当年一批货让他赚了四万贯净利,她上门拜访,也没见放过炮仗。
到底是身份地位决定一切。
郭妡抬手虚扶,“朱大哥和嫂嫂太客气了,快请起。”
下过雨的天,有些凉意,几人没多寒暄,拥着郭妡进宅子。
正厅里,朱世满将上座让给郭妡,郭妡未受,于是两人分东西两边坐下。
“前日的赏花宴,有劳朱大哥和嫂嫂费钱费力,县主感念两位的付出,特意叫我来带一份薄礼以示谢意,还望贵府上不要嫌弃才好。”
郭妡招了下手,陈婆子和沁玉一前一后走上来。
朱世满忙道:“岂敢,岂敢!”
书画作品送人时,多少要展示一下,郭妡便站起来,亲自搭把手。
她一起身,朱世满夫妇也跟着起身,几人围在画作前,假模假式的品评。
郭妡介绍道:“这幅停舟攀莲图,是我们郡公府大才子裴昇的得意之作,如今裴子进的传世之作大多在宫中收着,就是郡公府也没几幅了,县主却将其中最富盛名的一幅给了朱大哥,朱大哥可喜欢?”
朱世满抚掌大笑,“喜欢!太喜欢了!还请郭娘子代我拜谢县主娘娘。”
郭妡又将两匹绢给他看,“这是宫中织室织造的,百姓可见不着,主要是颜色鲜嫩,与嫂嫂和小侄女的花容月貌最相衬。”
彭娘子也笑着谢了,她女儿才几岁,母亲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可爱的很。
寒暄完,几人重新入座,郭妡就说起赏花宴那日的事。
彭娘子假作背后说人是非十分为难的样子,扭捏一下后,全给郭妡抖落了。
包含那日郭妡知晓的,不知晓的,听得郭妡掩嘴一阵阵惊叹。
陈婆子和沁玉跟着听,完全不带催的。
郭妡和彭娘子就旁若无人的聊起八卦,从赏花宴发散扯远,足足聊了一个时辰。
末了,彭娘子说:“郭娘子既对苏大娘子如此有兴趣,何不来参加五日后山南土司夫人的寿宴,毕竟土司夫人曾动过收你做义女的念头呢,想必她们都会很欢迎你。”
这邀约十分热情,也是顺口而出的,只是郭妡笑容僵了下,抬眼看了看陈婆子和沁玉。
彭娘子也反应过来,笑容有些讪讪的,一时气氛沉下来。
郭妡忙道:“多谢嫂嫂好意,只是和土司夫人多年未见,而今我身份到底……也就是朱大哥和嫂嫂不嫌弃,旁的人家倒不好登门叨扰的。”
彭娘子打哈哈,朱世满也帮着圆过去,又一阵其乐融融。
但先前到底冷过场,时间也不早了,郭妡就起身告辞。
临上马车,朱家给郡公府所有人都塞了个锦囊,送出一坊之地才回转。
坊外碰上长康,有长康出面与陈婆子交涉,郭妡就换了马车,由长康亲自驾车拉去朱记酒楼。
车上备了帷帽,香菱帮郭妡系上。
郭妡顺手将朱世满塞的锦囊赏给长康,在车里她已经看过,里头是几颗金珠子,倒没有夹带别的私货。
朱世满夫妇帮她够多了,今日在县主的心腹跟前与她亲厚得无话不说,故意提起陈年旧事,点明她和异族土司的关联。
他们是主动绑到她这条船上来了,这样以身入局,让她有些恍惚,只觉得他们图的不只是生意那么简单。
但她和朱世满打交道多年,对朱世满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朱家照壁上都刻着个义字,朱世满若要骗她坑她,不必铺垫十年。
朱记酒楼,阴雨天依旧客满,裴玄止身为刺史,来了必定就能占据最好的包间。
包间临窗望下,不远处西市中轴大街尽收眼底。
郭妡摘了帷帽打眼一看,就看到自己被敲闷棍的小巷,她波澜不惊收回目光,快步走到裴玄止身旁坐下。
“世子久等了,妾在朱家耽搁了一下,先自罚三杯。”
说罢,她半点不拖泥带水的喝了三个。
端着酒杯抿嘴回味一番,才朝裴玄止浅浅笑开。
见她还要倒酒,裴玄止拿走她的杯子,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就是馋的慌!”
似被一眼识破,郭妡的笑容漫上些羞赧,抬起手,一把抱紧他胳膊,语带娇嗔。
“世子可真会煞风景,世子带妾出来玩儿,妾太高兴了,世子就叫妾喝几杯嘛!”
裴玄止慢慢习惯了她动不动就抱自己的手臂和腰,不会再轻易气血上涌。
他将杯子放的远远的,扣着郭妡的下巴挠了挠。
“喝醉了还得累我抱你回去,大庭广众的,也不害臊。”
“郎君抱娘子,天经地义,妾有什么好害臊的。”
郭妡反驳,顺便张嘴啃他手臂泄愤,表情是一副逼急了要咬死他的样子。
被他一挠,痒得咯咯笑,嘴也就松了。
裴玄止看得有趣,她却忽的伸手,拿起酒壶直接给嘴里倒了一口。
等裴玄止反应过来,已经下了肚,裴玄止愣了下,失笑出声。
他自己都没发现,对她偶尔的忤逆,已经很能接受。
等将酒壶也拿开,裴玄止挑起她下巴,“今日朱家可还恭敬?”
“恭敬呢,放了一挂爆竹迎我,上的是最好的阳羡茶,当场就将子进公的画作挂在正厅中间,走时还每人打发了好几粒金珠子呢!”
裴玄止点头,“这么长时间讲了些什么?”
“一些各府狗屁倒灶的事儿,世子想听吗?”郭妡眨眨眼,计上心头的样子。
裴玄止哪好说他想,堂堂郡公府世子,主政一州的刺史,多少要庄重些,可他是真想听,否则派郭妡出去做什么?
郭妡也是促狭,“世子今夜还来我房里么?”
这是要挟上了,裴玄止冷哼一声,放开她,拿起筷子吃饭。
奈何郭妡是个厚脸皮的,山不就她,她去就山。
那些事都故意聊给陈婆子听了,县主立马就会知道。
与其县主转述给裴玄止,还不如趁早全讲了。
既卖了好,又可以让他去和县主对证,从而提升她一心一意为郡公府付出的老实人形象,早日得到完全信任。
当然,彭娘子邀约的事,她没讲。
她不讲,陈婆子和沁玉也会和县主讲,谁让苏大娘子是川州司兵参军事的妻子呢。
而山南土司是川州境内最大的土司之一,管理两万多边民,地盘恰好在禹县桐山阳坡,与张家村直线距离才三十里。
这个级别的聚会,县主的身份过高,去了就是抬举太过,而她的身份,倒说得过去。
她不急,有人会比她急。
所以这事儿她不讲,讲就是她上赶着,等县主来找,就是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