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止瞥一眼面无表情的赵王,不知他为何忽然冷淡起来。
但郭妡又抱自己了,他就高兴。
昨晚的事,长康长寿已经和他讲了。
他多年不曾醉酒失态,昨晚着实让人有些难为情,还累得她回去都直不起腰,但这会儿她抱他……
裴玄止也扬唇笑了,抓着郭妡的手臂,假模假式推开,低低道:“大庭广众的,不许随地撒娇。”
郭妡撇撇嘴,剐他一眼,不情不愿靠自己站直。
明明是不满的剐,裴玄止却觉得心神荡漾,轻咳一声,压下内心的悸动。
板着脸道:“叫你陪好侧妃,怎么一声不吭将侧妃带到此处来?此地鱼龙混杂,若侧妃有个好歹,你可担待得起?”
裴玄止也不是真要责怪她。
赵王出行,带了两百亲卫,将半座山都围了起来,除非底下所有人群起攻之,不然出不了岔子。
但好巧不巧在这儿偶遇了。
而赵王又掉着张脸,他总得交代一二。
这头,郭妡听他的语气以及讲话前那声咳,心里就有数了。
上前两步,配合他下跪请罪,“请赵王殿下恕罪,这回是妾身思虑不周,擅自带傅侧妃出来,下回再不敢了。”
她既不说为何带傅侧妃出来,也不说这行为会引起什么后果,直接一句不敢了,叫赵王才平缓的眉,重新高高抬起。
他本没有要追究。
可这女子盈盈跪在他跟前,似撕碎了昨夜他的定论。
她浑身骨头,似乎也挺软和。
赵王盯着她瞧了几眼,一抹兴味闪过。
抬眼看向裴玄止时已收敛得很好,也不说话,只余一抹意味不明。
裴玄止给他伴读八年才去战场,自诩对他的脾性还是了解的。
当即在郭妡身边单膝跪下,抱拳求情道:“殿下,她不过是一个无知妇人,看在微臣的份上,就饶她这一回吧,微臣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郭妡就侧头看裴玄止,水盈盈的眼,似在询问他如何严加管教。
裴玄止亦回眸看她,挑眉笑了笑。
郭妡做羞涩状,微微噘了下嘴,又低下头去。
这一阵眉来眼去,赵王和傅侧妃皆看得真真的。
傅侧妃心底只道她变脸也太快了些。
在马车上,眼中还惆怅呢。
这会儿却浓情蜜意得齁人。
她没觉得有何不对,只觉得既敬佩又心酸,都是后宅讨生活的女人罢了。
于是也上前求情,“大王,妾原是派了人来与你报信的,许是他没找着你,这才闹了误会,求大王不要怪罪郭娘子。”
“既然如此,这回便算了。”赵王摆手,转头向傅侧妃,“你既来了,就跟着逛一逛吧。”
傅侧妃应了,郭妡和裴玄止这才起身。
几人都陪着赵王在山间水边瞎逛。
赵王这人似乎十分随心所欲,漫无目的的一时到这儿,一时到那儿。
直走得傅侧妃两脚发酸,额头都冒了汗。
郭妡打小上山下河,耐力十足,两手撑着她才勉强跟上。
到下山时,河边已经烧了几堆篝火。
篝火边,二十来个少年捧着山上采的桐花,巴巴往两个少女跟前送。
火光映衬下,少女们肤白胜雪,眸似星辰,穿一袭铺满银花钿的衣衫,头戴高耸的鲜花冠,骄傲的孔雀似的,在篝火边牵手跳舞。
那二十几捧花,全未入眼。
见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山上下来,少女目光如水,飞快投向这边。
不知触到队伍里的谁,惊鹿似的垂下眸子,骄傲的脸颊浮现一抹羞红。
篝火边,气氛沉寂一瞬,所有人都看向赵王的队伍。
赵王自然也回望过去,于是那两名少女就变得尤为耀眼夺目。
两相皆愣怔,仿似金风玉露相逢。
郭妡下意识抬眸,只见身侧的裴玄止,目光随赵王一道投向那堆篝火,嘴角微挑,笑得耐人寻味。
难怪,裴玄止要带着赵王来桐山。
权色之间的微妙,亘古不变。
一个郡公府的世子,初来川州做刺史,下峰便送了五个女人进他后宅。
身为皇帝的儿子,仅带一位侧妃出行,如何能够?
这始终是个男人主导的世界,是皇权,是贵族地主阶级主宰的世界。
这一瞬的看破,让郭妡封闭已久的恶心忽然升起。
连带着原本想一同丢进封闭空间的,赵王看她的眼神,也在脑子里回放。
是的,她都看到了。
赵王几番瞧她,眼里的探究、兴味,都不是对一个有夫之妇该有的眼神。
朋友妻尚不可欺,天底下,谁家好人三番两次直勾勾打量表弟的妾室呢?
何况她故意在赵王跟前,显露她与裴玄止的“两情相悦”。
他却视若无睹。
赵王此人,只怕和裴玄止是一丘之貉,甚至更为无耻下作。
不必再过多观察,赵王不是她等的贵人。
与他接触,借他之力,无异于与虎谋皮。
一个裴玄止已经够了,不必再多。
郭妡暗自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汹涌挤出的黑暗记忆和负面情绪,重新慢慢封印,直至在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回程的路上,郭妡依旧和傅侧妃一辆马车。
她不动声色瞧一眼傅侧妃,见她依旧淡漠的端庄着,半点不伤心,半点不惶然。
不由心底笑一声,她不信傅侧妃看不出来,那样大的声势,出现在赵王回程途中的两名盛装少女,为谁而来。
可傅侧妃似乎真的不在意。
那么,她那句“鹣鲽情深”,就真是侮辱了人家。
一行人抵达郡公府,并不算晚。
裴玄止依旧去陪赵王用膳,郭妡则在傅侧妃跟前待命。
深夜,两名少女被送进了飞雪楼。
灯火璀璨的飞雪楼中,少女衣角的银铃声清脆,直传到了兰希阁。
傅侧妃已经洗好了长发,正抹郭妡送她的发油。
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银铃与巧笑,连窗户都没关。
她不在意的态度,郭妡是欣赏的。
为了这些男人期期艾艾,患得患失,是女子莫大的悲哀。
“侧妃早些歇息,明日剿匪庆功宴才能容光焕发的。咱们女子活在世上,立身立名立命,不为旁人,只为自己。”
傅侧妃抬眼,倏然正视郭妡,眼中对她的迷雾化开,轻轻一笑,“嗯。”
这一刻,似向她打开了心扉。
郭妡回到羡秋院,香菱已经准备好了浴汤,小心翼翼避着那疤搓了一遍。
穿衣时,王婆子隔着屏风,压着声音道:“娘子,唐娘子趁昨日绣娘进府,捎带了一包药粉进来,老奴托人问了,是极烈性的催情药,她只怕是想药翻世子夺宠呢,咱们要不要现在将她抓起来?”
郭妡披衣出来,嗤笑一声,“不必,多找几个人盯紧她,有什么异动,随时报告我。”
自从上回赏花宴起,唐翘的状态着实不对劲,她钻在牛角尖里,根本出不来。
与其放她做个不确定何时会爆的雷。
不如趁她作死,直接按死她,省得牵连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