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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

张秀儿抱着小儿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旁的石桌上放着瓜子、果干、糕点。

林夏、林秋和林妩正在张惠兰的指导下绣手帕。

泰哥儿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衣角问:“娘,回家。”

张秀儿给他擦掉嘴角的口水,柔声道:“好,等明日咱们就回家。”

说着,她剥了一颗瓜子递到儿子嘴边,“啊,张嘴。”

泰哥儿张嘴吃下,皱着小眉头道:“不好吃。回家,和哥哥玩。”

姐姐们忙着绣花,没人陪他玩儿,他在这外婆家待得无趣,已经不是第一次闹着要回家了。

张秀儿捏了捏他的圆脸,对林秋道:“小秋,去陪弟弟玩一会儿吧。”

林秋放下绣花针,应道:“好,三婶。” 牵起泰哥儿的手走向秋千。

张惠兰看着张秀儿,语气里满是不舍:“秀姑姑,你明日就要回去了?”

张秀儿点点头:“是该回去了,我在娘家住了半个月,再不回去,公婆怕是要有话说了。”

张惠兰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公婆真好,你回娘家这么久,他们都没来催你。”

见她面色郁郁,张秀儿抱着小儿子站起身:“回我房里说吧。”

两人进了屋,关上房门。

张秀儿直接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和婆家闹别扭了?”

张惠兰昨日才回的娘家,今日不在家陪爹娘,就来找自己说话。

张秀儿只听母亲提过她婚后过得不顺,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张惠兰苦笑着摇头:“我不想回婆家。我婆婆见我肚子没动静,天天逼我吃些稀奇古怪的偏方,我实在忍不下去,才回娘家躲两天清净,可我娘今早却劝我早点回去。”

“爹让我恭顺贤惠,好好伺候婆母和丈夫,可我……” 她哽咽着,终于找到能倾诉的人,不再是对着自己开口闭口 “要孝顺、要贤惠” 的说教,便忍不住将满肚子苦水倒了出来。

“我家那个靠不住,什么都听他娘的。我婆婆看着慈和,心思歹毒,折磨人的法子一个接一个。前阵子,她竟去要了别人生完孩子剩下的胎盘,煮熟了逼我吃,说吃了这个,我也能生儿子。”

她实在无法忍受,第一次忤逆了婆婆,带着丫鬟回了娘家,可母亲却只劝她 “多忍让”。

张秀儿惊得张大了嘴:“吃胎盘?这怎么行!怀不上孩子该正经找大夫看,哪能乱吃这些东西,万一把身子吃坏了怎么办?”

她握着张惠兰的手追问,“你去看过大夫吗?”

“看过了,大夫说我身子康健,没什么毛病。”

“那让你男人也去看看大夫!”

张惠兰掏出帕子擦泪,摇摇头:“他不肯去,觉得丢面子。”

她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青紫交加的痕迹,有些旧伤已结痂落疤,有些还透着新伤的红肿,“这都是他打的,他在那事上不得劲,心里不痛快就折磨我。”

她抓住张秀儿的手臂,带着哭腔哀求:“秀姑姑,我想和离,我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帮我跟我爹娘说说?你是举人娘子,在家里长辈面前说话管用。”

张秀儿心疼地抚摸着她的伤疤,气愤道:“这畜生,怎么能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张惠兰生得貌美,又会绣花识字,在闺中是出了名的好姑娘,可偏偏嫁了这么一户人家。才出嫁没多久,人就瘦了一大圈,眼里的疲惫和绝望藏都藏不住。

张秀儿既心疼她的遭遇,又不得不冷静下来:“你身上的伤,你爹娘知道吗?”

若是哥嫂知道女儿被这般虐待,说不定心一软就同意了。

张惠兰低落道:“我娘知道,可她是个没主意的,只告诉我爹。我爹去婆家警告了一番……”然后对她说,以后你男人和婆婆不会为难你了。你在家住几天,等你男人亲自来接再回去。

张秀儿叹了口气:“你爹娘不同意你和离,我去说也没用。再者,你想过和离后去哪里吗?”

依照张家的规矩,是不允许姑娘和离的,就算惠兰想办法和离,她大概不能住在娘家的。

一个年轻貌美的和离女子,独自在外住只会更危险。

张惠兰垂着肩膀,知道秀姑姑说的是实话,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

这时,林夏在院子里大喊:“三婶,有人找你!”

张秀儿拍了拍张惠兰的肩膀:“你别急,等会儿我去找你娘聊聊,咱们一起想办法。快擦擦脸,跟我出去看看。”

敲门的是个陌生男子。张秀儿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疑惑地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道:“我是隔壁村的,你家里让我给你带个信,让你赶紧回去 。 你婆婆和二嫂没了。”

张秀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什么?我婆婆和二嫂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怜悯:“前日你们村来了一群强盗,又抢又杀,你婆婆和二嫂都没躲过,你快回去看看吧。”

张秀儿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一旁的张惠兰连忙扶住她,抱走她怀里的小孩,担忧地问:“秀姑姑,你没事吧?”

张秀儿脑子里嗡嗡作响。自己才离家没多久,婆婆和二嫂竟然遭遇了不测。

她想起婆婆多年来对自己的慈爱,想起二嫂平时的笑容,听到两人被歹人所害,心口像被狠狠揪住,痛得喘不过气。

眼泪簌簌落下,她嘴里念着 “娘,娘”,挣扎着就要往门外走:“我这就回家,娘,你等等我……”

见她魂不守舍,张惠兰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她看了看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夏,林秋,两个小姑娘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正伤心着,眼见着也是没办法帮忙带孩子的。

张惠兰左右看了看,叔爷爷不在家,叔奶奶去找儿子了,便拜托邻居去自家报信,亲自送张秀儿等人回南关村。

马车一路疾行,越靠近南关村,气氛越凝滞。

往日的热闹祥和荡然无存,村子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隐隐约约的哀乐声随风传来,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到了林家院外,只见院门大开,院里人来人往,却无一人喧哗,只有压抑的哭声和低语。堂屋门口挂着白幡,两口棺材停在堂屋中央。

张秀儿跌跌撞撞地走进堂屋,趴在棺材上失声痛哭。

婆婆和二嫂已经换上了寿衣,平躺在棺材里 。

这是 小殓 过,还没来得及 大殓盖棺。

她哭着细数婆婆的好,哭着舍不得婆婆走,声音悲凄,引得来帮忙的村民也纷纷垂泪。

“秀儿!你可算回来了!” 大嫂王氏从屋里冲出来,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声音哽咽,“娘和二弟妹走得太惨了,那些天杀的强盗!” 她递过一块白布,“把孝布系上,让孩子们给娘磕几个头吧。”

张秀儿系上孝布,让三个儿女给奶奶和二婶磕头,随后将孩子和张惠兰带到房里:“惠兰,我这几天忙,劳烦你帮我照看孩子。”

两个小儿子还小,不懂生离死别,这会儿还乐呵呵地玩着手指。

只有林妩抽噎着问:“娘,奶和二婶是不是死了?呜呜呜……”

张秀儿擦掉女儿的眼泪,强忍着哭腔说:“不哭,咱们不哭了。”

可话刚说完,自己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张惠兰连忙道:“秀姑姑,你放心,我会帮你照看好他们的。”

这夜,张秀儿一直跪在堂前给婆婆守灵。

冷风吹过,让她纷乱的思绪清明了些,这时才想起询问内情,她抬头问王氏:“大嫂,凶手是谁?”

王氏将凶手的来历都说了:“凶手已经死了,娘和二弟妹的仇报了,家里被抢走的钱也追回了一大半,就是…… 唉。”

张秀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问:“相公那边,可有去报丧?”

“已经去送过信了,爹说等他回来,娘再下葬。”

“你大哥去买冰块了,冰块放在棺材底下,能多撑些日子,正好等小叔回来。娘那么疼小叔,肯定也想再见他一面。”

张秀儿轻轻 “嗯” 了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婆婆最疼爱相公,相公也最孝顺婆婆。

婆婆这一走,相公怕是比谁都难过。

与此同时,清河县。

林呈闭门专心作画,进度飞快,两幅画的主体已经完成,只剩小部分细节需要上色。

想着自己有两个月时间画画,如今才过了一个多月,他便特意放慢了速度,白天天气好时,要么出门散步,要么画些春图换些零用钱。

在这里,他的春图一本只能卖二两银子,林呈也不嫌弃 ,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天,他拿着刚卖春图赚的四两银子从书店出来,笑着对身旁的李大根和大侄儿说:“走,咱们去吃烤全羊!”

李大根羡慕地说:“大人,你们读书人赚钱也太容易了。”

林呈叮嘱道:“这事儿你们知道就好,别在县衙里说漏嘴。”

他不上值,身边的人却会轮流去县衙做事学本事,常和衙门里的人打交道,他可不想让同僚知道自己画春图的事。

两人连忙应道:“是!”

到了烤全羊店,店家告知没有单独的包间了,林呈便要了个大堂靠窗的位置。

等了半个时辰,焦香四溢的烤全羊端上桌,他刚吃了几口,就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

以张散为首的几个富商,包括只见过一面的范家少东家。

林呈对范少东家印象深刻,当初在府城跟着张敬之做事时,他就知道范家,这范家还是当地的纳税积极份子。

张散快步上前,一边行礼一边说:“县丞大人!我们在里间定了包间,烤猪、烤羊、烤牛都有,您赏脸跟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说着就要拉林呈的手。

林呈在心里叹气 , 躲着画画这么久,就是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

他本打算把画交给萨卜丹后,就以生病为由请辞,却没想到吃顿烤全羊都能遇上这群。他顺着张散的力道站起来,对李大根两人说:“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好。”

跟着张散一行人来到内院,只见院里架着三个火堆,火堆上分别烤着小牛犊、金黄的乳猪和全羊,油脂滋滋滴落,香气扑鼻。

入席后,林呈埋头吃着鲜嫩的烤乳猪,只默默听着张散等人闲聊。

有人来敬酒,他就喝一杯,绝不主动开口。

这些人把他当成 “自己人”,说话毫无顾忌。

林呈从他们的闲聊中得知,范家运来了五万斤粮食,明日要在峡谷道,也就是两国交界处交给金国人。

还知道张散等人又搜罗了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等着 “主子爷” 来开宴会。

喝了杯茶解腻,林呈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正想借机溜走,一个店小二模样的男子跑进来:“林大人,您侄儿在外头找您,说有要事。”

林呈趁机对众人告罪,转身离开。

到了大堂,发现本该在衙门上值的林世贵几人都来了。

林世贵递过一封信:“三叔,家里加急送过来的信,说有要事,您快看看。”

林呈拆开信,越看脸色越发苍白 “家中遭恶匪袭击,母与二嫂顽强抵抗,不幸双双殒命。已行小殓,然大殓与停灵之期,皆需待归家主持。见信速归,以尽人子孝道,送母最后一程!”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上次离家的画面:娘站在门口,给他塞了包干菜,笑着说 “你最爱吃我做的干菜炖肉,这次的干菜晒得透,你带着去上任,让人做给你吃”。

那些温暖的场景...如今却再也不可能有了。

再也不会有人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愿意十年如一日倾尽全力供养自己念书,把自己放在心里疼爱,在林呈心里,母亲比妻子占的位置更重。

现在知道老娘横死,一时说不出话,心口涌起阵阵绞痛。

林世福着急地问:“三叔,到底出什么事了?” 其余人也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林世贵连忙扶他坐在凳子上 ,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三叔露出这样悲痛欲绝的神情。

林呈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你奶奶…… 和你娘,没了。”

林世贵惊得瞪大了眼睛:“三叔,你说什么?”

林呈强撑着站起身,对李大根说:“快带我去见县令大人,我要丁忧回家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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