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现场》的导播举着提示牌冲林川比了个“三二一”。
摄影棚的顶灯在他碎发上镀了层暖光,他能听见自己牛仔外套摩擦座椅的沙沙声——早上特意选了这件旧衣服,苏晚晴说“这样像普通人在说大实话。”
“欢迎各位观众朋友回到《都市现场》,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到了最近被推上舆论风口浪尖的代驾小哥林川先生。”主持人小夏把话筒递过去时,指尖在他手背轻轻碰了碰,“别紧张,我们只聊真话。”
林川凝视着镜头中的自己,那模糊的影子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什么。突然间,他的思绪被拉回到昨夜,他记得在那辆电动车上,热牛奶的温度刚刚好,温暖而不烫嘴。
他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后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那颗虎牙,笑着说道:“姐,您这话说得我更紧张啦——我就是个普通的代驾,平时最怕听到客户说‘开快点’,今天却怕您说‘说重点’。”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似乎对他的幽默产生了共鸣。小夏见状,顺势接过话头:“那好,那咱们就从‘怀孕门’这件事说起吧。林先生,面对‘被指导致周梦琪小姐怀孕’这样的指控,您最想说什么呢?”
林川毫不犹豫地张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这口锅我可背不动啊。我又不是孙悟空,肚子里可藏不了人。”他的话引起了全场哄堂大笑,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就在这笑声还未停歇的时候,林川突然收住了笑容,他的手指关节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如果一个女孩真的怀孕了,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害怕,是去找一个她信任的人求助,而不是召开什么发布会,让全网的人都来围观。周小姐当时站在镜头前,那冷静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念台词一样——这根本就不像是怀孕,倒更像是一场‘剧本杀’。”
导播室的红灯闪了闪,大屏幕开始播放林川提供的证据。
网吧监控里,周梦琪对着电脑屏幕点击“保存”;医院声明的红章在镜头前特写,“该验孕单非本院出具”的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疼;最末是聊天记录截图,周梦琪给苏明轩发:“只要能进苏家,孩子是谁的不重要。”
苏晚晴在公寓客厅攥紧了沙发垫。
她今早特意推了所有会议,电视屏幕的光在她金丝眼镜上跳动,照出眼尾极浅的红。
当“孩子是谁的不重要”那句飘出来时,她突然起身,抓起手机按了快捷键:“李姐,现在立刻去行政部,把周梦琪的门禁卡、办公系统权限全部收回。对,现在。”
电话那头的李姐应了声“明白”,苏晚晴挂了电话,指腹蹭过茶几上的钢琴谱——那是林川上周在代驾时捡到的,说“这谱子上的音符像星星”。
她低头盯着谱子上被他用马克笔圈出的小节,突然笑了一下。
摄影棚里,林川的手机在桌面震动。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抬头对镜头晃了晃:“周小姐的电话,我打过去试试?”
拨号音在演播厅回荡,响到第七声时,机械女声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林川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指节敲了敲桌面:“她现在不敢接。因为她知道——这次没人会心疼‘可怜女孩’了。”他坐直身子,目光穿透镜头,“我想告诉所有被造谣的人:别怕,只要你没做过,真相早晚会上班打卡。”
掌声如潮水涌来。
小夏的眼眶有点红,她举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林先生,您刚才说‘真相会上班打卡’,这让我想起您之前在朋友圈发的泡面配煎蛋……”
“那是真事。”林川打断她,指了指耳后,“今早分豆浆时,记者小伙子硬往我兜里塞了盒,说‘林师傅功劳最大’。您看,这儿还有豆浆渍呢。”他侧过脸,耳后那道浅黄的印子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观众席有人喊:“林师傅,我们请你吃煎蛋面!”全场哄笑,林川摸着后颈直摆手:“可别,我电动车后座可载不动这么多面。”
节目结束时,雪又飘起来了。
林川抱着节目组送的保温杯往外走,杯身还印着“都市现场·真话不冷”。
刚出摄影棚,就看见黄律师靠在黑色轿车旁,西装领口落了层薄雪。
“林先生。”黄律师把公文包递给助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周小姐的事,行政部说她刚交了辞职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川身后的玻璃门,“不过……”
林川拧紧保温杯盖,热气从杯口冒出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望着远处雪地里摇晃的路灯,喉结动了动:“不过什么?”
黄律师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他低头看了眼消息,又抬头时眼神沉了些:“宋小姐的表舅赵景天,今早让人往周梦琪账户转了笔钱。”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川,转账记录的备注栏里,“封口费”三个字格外刺眼。
雪粒子打在保温杯上,发出细碎的响。
林川把手伸进兜里,摸索着那个热牛奶盒。那是李姐硬塞给他的,可现在早已变得冰凉。他紧紧捏住盒子,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盒子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突然,他像是自嘲一般笑了起来:“行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就像每天都得上班打卡一样。”
这时,黄律师拉开了后车门,一股刺骨的寒风吹了进来,同时也带来了些许雪光。那雪光如银霜般洒落在车里,照亮了林川牛仔外套上沾染的星星点点的雪屑。
林川弯下腰,坐进车里。就在他坐下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苏晚晴发来的一条消息:“晚上来我家,给你煮热牛奶。”
车子缓缓启动,林川的目光却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住了。街道上飘着雪花,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他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那已经凉透的牛奶盒扔出了车窗,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远处,《都市现场》的霓虹灯牌还在闪烁着,在雪幕的映衬下,那灯光晕成了一团暖黄色的光,给这寒冷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温暖。
黑色的轿车在雪水尚未融化的路面上缓缓前行,车轮压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林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上的烫金字样,那是他早上出门时随手带上的。
黄律师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转账记录里“封口费”三个字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白的光,就像一根细针,直直地戳在他的后槽牙上,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周小姐刚交了辞职信,社交账号全删了。”黄律师把手机收进内袋时,袖扣擦过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但警方那边查到,她手机最近三个月频繁连接境外Ip,聊天软件里有段语音——对方教她怎么在镜头前抹眼泪,怎么把‘怀孕’的时间线编得滴水不漏。”
林川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后颈的碎发被车内温暖的空气烘得柔软而蓬松。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个节目中,周梦琪念出那句“孩子是谁的不重要”时,她的睫毛像被微风吹拂的蒲公英一般轻轻颤动着。林川现在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演技,而是她在照本宣科。
就在这时,黄律师突然插话道:“赵景天的空壳公司。”林川猛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黄律师身上。黄律师见状,便将另一份文件推到了林川面前,解释道:“小赵刚刚发来的通话记录,她接到的那些所谓‘指导电话’,归属地全部都是赵景天名下的空壳公司。”
随着文件被翻开,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林川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景盛贸易”、“天宏咨询”……这些都是宋雨桐曾经提到过的宋家外围产业。他的手指紧紧捏住文件的边缘,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微微泛白了。
然而,就在一瞬间,林川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中似乎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合着这不是她一个人在作怪,而是有人在背后搭了个戏台子,专门教她怎么唱这出苦情戏啊。”
黄律师看着林川那忽然弯起的眉眼,不禁想起了节目中他说“真相会上班打卡”时的模样。
这个总把冷笑话挂在嘴边的代驾小哥,此刻眼底翻涌的光,倒像攥着把没开刃的刀,钝着,却够扎进人心窝。
“要报警吗?”黄律师摸出钢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
林川摇了摇头,把文件折成方块塞进牛仔外套口袋。
车窗外,雪粒子正撞在路灯上碎成星子,他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轻声道:“不急。戏才演到一半,主角还没上场呢。”
轿车在老旧小区楼下停住时,雪已经小了。
林川跨下电动车的动作顿了顿——单元门口的玉兰树下,站着道穿驼色大衣的身影。
路灯把苏晚晴的影子拉得很长,金丝眼镜上蒙着层薄雪,像落了片云。
“姐?”林川的泡面桶在手里晃了晃,热汤溅在指节上,“这可不是代驾终点。”
苏晚晴没接话,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泡面。
热气裹着葱花香扑到她脸上,她睫毛颤了颤,对着面汤轻轻吹了口气:“你说过,真相比加蛋还香。”她抬头时,镜片上的雪化了,露出眼尾淡红的印记,“但我更怕...你哪天真的被这些谎言伤到。”
林川望着她发顶沾的雪粒,突然咧嘴笑出虎牙:“伤不到。我皮厚,笑点低,挨骂还能当段子讲——上次有客户骂我车开得慢,我转头就写了个单口,说‘代驾比蜗牛慢?那是怕您到家太早,少听我两个冷笑话’。”
苏晚晴被他逗得笑出酒窝,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两人中间,林川闻到她大衣上淡淡的雪松香,像极了上次代驾时,她落在后座的钢琴谱味道。
“送你回家?”林川跨上电动车,拍了拍后座。
苏晚晴刚坐上去,电动车突然晃了晃。
林川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停车场角落那辆黑色轿车,他刚才路过时就注意到了。
车身落满雪,雨刷却没开,明显停了有段时间。
“你先上楼。”林川把苏晚晴扶下车,指了指单元门,“我去买包烟。”
他推着电动车绕到停车场另一侧,装作低头翻口袋,余光扫过车牌。
手机在掌心震了震,他迅速拍下照片发给小赵:“查这辆车,是不是赵景天的人。”
消息刚发出去,裤袋里的老人机就响了。
陈老爷子的声音带着点喘气,像刚爬完楼梯:“小林啊,我那老朋友翻出本二十年前的账本,有一页角上写着个‘赵’字——你懂我意思吧?”
林川望着夜色里模糊的楼影,喉结动了动:“懂。谢了,陈叔。”
挂了电话,他仰头看苏晚晴家亮着的灯,牛仔外套口袋里的文件硌得肋骨发疼。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他却笑出了声——赵景天藏黑账,宋雨桐演苦情,周梦琪当枪使...行啊,那就接着演。
他林川别的不会,就会在戏里加个“意外”。
电动车碾过雪水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时,林川的手机又震了。
屏幕亮起,是小王发来的未接来电提醒,备注栏跳着一行字:“唐老师今晚要找你聊聊。”
林川捏着手机站在楼梯口,雪水从裤脚滴在台阶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他望着手机屏幕里自己的影子,忽然哼起了段跑调的小曲——唐老师?
苏晚晴的钢琴老师?
聊什么?
兜里不知何时又被苏晚晴塞了个新的热牛奶盒,他摸出来,咬开吸管时,楼道声控灯“啪”地亮起。
光里浮着细小的雪粒子,像撒了把星星。
林川舔了舔嘴角的奶渍,对着空气说了句:“行啊,聊聊就聊聊——我这儿,可有的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