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把电动车停在苏氏大厦地下车库时,腕表指针刚好指向七点五十八分。
他对着车窗玻璃理了理牛仔外套的领口,指腹蹭过洗得发白的衣边——这是他最体面的行头,毕竟要跟苏晚晴出席酒会。
“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晚晴发来的定位:顶楼空中花园。
他仰头望去,玻璃穹顶折射着城市霓虹,像把缀满星星的伞倒扣在楼顶上。
电梯升到三十八层时,门刚开条缝,林川就闻到了香槟的甜香。
苏晚晴站在落地窗边,黑色真丝礼服勾勒出纤细腰肢,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锁骨,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晃了晃:“林川,这边。”
“姐,这阵仗够大的。”林川摸着后颈笑,目光扫过厅里百来号宾客——西装革履的商人和珠光宝气的名媛们举着酒杯,水晶吊灯在他们腕间的名表上跳着碎光。
苏晚晴递来一杯苏打水,指尖在杯壁上轻轻叩了两下:“宋氏集团的人也来了。”她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刚才我看到宋雨桐的请柬在签到簿上。”
林川喉咙一紧。
三天前他在奶茶店跟宋雨桐摊牌时,对方攥着芋泥波波杯的手一直在抖,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晕开个深色的圆:“川川,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姐,我这代驾当得够刺激的。”他喝了口苏打水,冰凉的气泡从喉咙窜到鼻腔,“不过您放心,我自带拆弹功能。”
苏晚晴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水:“等下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八点整,酒会正式开始。
林川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苏晚晴,在宽敞的客厅里缓缓踱步。苏晚晴面带微笑,热情地向他介绍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陈董,那位是张总……”林川礼貌地微笑着,与每个人点头示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香槟塔时,突然间,一抹鲜艳的红色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是宋雨桐,她身着一袭酒红色的鱼尾裙,裙身闪烁着细碎的水钻,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星。她轻盈地走动着,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林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他注意到她发间别着一朵红玫瑰,花瓣的边缘微微卷曲,似乎是被人揉过之后又重新别上去的。这个细节让林川的心头一紧,他想起了高中时的宋雨桐,每当她感到紧张时,就会不自觉地揪花瓣。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逐渐响起的爵士乐声。“川川!”这声呼喊仿佛是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眷恋。宾客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齐刷刷地聚集过来。有几个正举着酒杯的人,手停在半空中,香槟酒液顺着杯沿溢出,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形成一滩滩水渍。
林川转身时,宋雨桐已经扑了过来。
她的指尖擦过他牛仔外套的衣角,又缩回去揪住自己的裙角,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泡得发红:“你怎么在这儿?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学妹,我这不是工作嘛。”林川后退半步,让两人之间隔了个半臂的距离。
他能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甜得发腻,混着淡淡的药味——是刘律师说的蓝色瓶子里的药。
“工作?”宋雨桐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那你上次说要请我吃饭的事,什么时候兑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片被揉皱的纸,“我等了三天,每天都去包子铺......”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过来。
“那不是宋氏的二小姐吗?”
“穿牛仔外套的是谁?宋小姐的新欢?”
“苏氏的苏总呢?这要是闹起来......”
林川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想起剧团师父教的“救场术”——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把笑点埋进话里。
他摸了摸后颈,露出招牌式的痞笑:“学妹记性真好,不过上次说的是奶茶,芋泥波波还没喝呢。您看这满厅香槟,我可不敢替您选,万一选错了,宋董该说我抢他宝贝女儿的奶茶钱了。”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有个穿银灰西装的年轻人举着酒杯起哄:“宋小姐,这代驾小哥挺会说啊!”
宋雨桐的手指猛地攥紧裙边,水钻硌得皮肤发红。
她忽然抬起手腕,林川看见那道浅痕在灯光下泛着粉——是三天前在奶茶店,她用吸管尖划的。“川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过要陪我喝一辈子芋泥波波的......”
林川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高中晚自习后,宋雨桐总在教室后门等他,手里攥着两杯温热的芋泥波波,杯壁上的水珠把她校服袖子洇湿了一片:“川川,今天的珍珠特别大。”
“学妹,我这代驾费可不包含忆往昔服务。”他刻意提高了声音,眼角余光瞥见苏晚晴的助理小唐正往这边张望,“再说了,您看苏总那边——”他抬手虚指厅中央,“她杯子都空了,我得去续杯。”
他转身要走,宋雨桐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像根细针挑着神经:“川川,你不能走......”
“这位小姐,手劲挺大啊。”林川低头看着被攥住的手腕,突然笑了,“要不我给您表演个魔术?
三、二、一——“他轻轻一抽,手腕就从宋雨桐指缝里滑了出来,”看,代驾司机的手速,专业。“
周围响起零星的掌声。
宋雨桐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吧嗒砸在水钻上,滚进裙褶里。
她望着林川转身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林川端着苏晚晴的苏打水往回走时,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水味。
他抬头,看见人群自动让出条路,苏晚晴的黑色裙摆掠过大理石地面,高跟鞋声清脆得像敲在瓷盘上。
她站在五步开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宋雨桐的红裙,又落在林川身上,嘴角抿成道极浅的线。
厅里的爵士乐突然变了调,钢琴师弹错了个音符。
林川握着杯柄的手紧了紧,苏打水在杯里晃出小浪花——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鼓点还响。
苏晚晴的高跟鞋声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黑色真丝裙摆掠过宋雨桐发颤的指尖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气。
她停在林川身侧半步远,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把细冰锥,先扫过宋雨桐发间那朵卷边的红玫瑰,又落在对方攥着裙角的手上——那里还留着水钻压出的红印。
“这位小姐,你是谁?”她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却精准砸在所有人竖起的耳朵上。
宋雨桐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一般,猛地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被一层水雾所笼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随时都可能滴落下来。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苏晚晴那冷冽如冰的视线交汇时,那即将滑落的泪水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止住,硬生生地停在了眼眶之中。
宋雨桐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宛如一朵被清晨露水浸透的红山茶,美丽而脆弱。
“苏总好,我是他高中同学,也是……”她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仅仅是一瞬间的犹豫后,她便继续说道,“他的女朋友。”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被引爆的小炸弹,在香槟塔前轰然炸开。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人们手中举着的酒杯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集体僵在了半空中。
水晶杯相互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骤然消失,连那悠扬的爵士乐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吓了一跳,节奏突然乱了半拍。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年轻人,被这句话惊得猛地呛了一口香槟,咳嗽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最后狠狠地撞在了那透明的玻璃穹顶上。
而那几位原本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名媛们,此刻也像是被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她们的珍珠耳坠随着身体的颤动而微微摇晃,那原本低声的私语也在瞬间如涨潮的海水一般,变成了一片嗡嗡的嘈杂声。林川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能感觉到苏晚晴身侧的温度突然降了两度——那是她惯常隐藏情绪的信号。
指尖在裤袋里蜷成拳,剧团师父教的“救场三秒法则”在脑子里炸开:先破尴尬,再拉距离,最后把球踢回去。
“姐,你别信她。”他转身半挡在苏晚晴跟前,扬起个痞兮兮的笑,手指戳了戳自己太阳穴,“她说她是我女朋友,就像我说我是爱因斯坦一样——”话音未落,他突然眯起眼,舌头尖俏皮地顶出嘴角,活脱脱模仿出爱因斯坦吐舌的经典照片。
人群里传来零星的抽气声,接着是年轻名媛们压抑的轻笑。
穿银灰西装的年轻人率先鼓掌,香槟杯敲在桌布上:“这模仿绝了!”几个跟着来的二世祖凑趣吹了声口哨,原本凝固的空气终于松动了些。
“林先生倒是会说笑。”
一道甜腻的女声从人堆里挤出来。
小唐举着香槟杯站在五步外,酒红色唇釉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在宋雨桐泛红的眼尾和苏晚晴冷肃的镜片间扫了个来回:“不如让两位小姐比试一下,看谁能陪你到最后?”她晃了晃杯里的气泡,“就当给酒会添个乐子?”
林川心里“咯噔”一声。
他注意到小唐说话时,眼角余光总往角落的宋氏集团代表席飘——那桌坐着宋雨桐的堂兄宋明远,正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这丫头怕不是收了宋家的好处,想把水搅浑。
“我没意见啊。”他摊开手,故意把牛仔外套的袖口往上撸了撸,露出洗得发白的内衬,“不过她们要是打起来,医药费可得主办方出——”他冲苏晚晴挤了挤眼,“苏总,您说是不是?”
哄笑声像滚水般漫过全场。
宋雨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水钻裙角被攥成皱巴巴的一团;苏晚晴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镜片后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林川翘起的嘴角上。
“林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转身时,黑色裙摆划出利落的弧线,发梢扫过林川手背,像片带着体温的羽毛。
林川立刻跟上。
经过宋雨桐身边时,他闻到那股甜得发腻的玫瑰香里,混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是她常吃的抗焦虑药。
他顿了顿,终究没回头,只冲人群挥了挥手:“各位慢用,代驾小哥先撤了啊!”
两人走进消防通道时,爵士乐的旋律终于重新流畅起来。
苏晚晴按下安全门,金属门“咔嗒”一声锁死,把外面的喧嚣隔成模糊的背景音。
她摘下金丝眼镜,指尖揉了揉发涩的眉心:“刚才......谢谢你。”
“谢什么,本职工作。”林川摸出裤袋里的苏打水,发现杯壁上全是冷凝的水珠,“不过小唐那丫头,最近总往宋氏那边凑。”他故意说得轻松,目光却落在苏晚晴泛红的耳尖上——这是她情绪波动的另一个信号。
苏晚晴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又恢复了清冷:“我会处理。”她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
“叮。”林川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
订单详情页上,客户备注栏写着两个字:“宋总”。
头像模糊,显示是“高端匿名用户”,目的地定位在宋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怎么了?”苏晚晴注意到他的停顿。
“没事,新订单。”林川迅速划灭屏幕,指节在手机壳上敲了两下,“代驾小哥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
苏晚晴盯着他藏在牛仔外套下的手看了两秒,突然笑了。
这次的笑比以往更浓些,眼尾的细纹像被春风吹开的涟漪:“需要我派人跟吗?”
“不用。”林川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推开安全门。
穿堂风灌进来,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代驾司机的规矩——客户在哪,我在哪。”
门重新关上时,他听见苏晚晴在身后轻声说:“小心宋雨桐的父亲。”
林川脚步微顿。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停顿次第亮起,把影子拉得老长。
手机在裤袋里又震了一下,这次是短信:“23:00,宋氏顶楼,别迟到。”
他摸了摸后颈,嘴角扬起个痞笑。今晚这出戏,看来才唱到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