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宅的水晶灯比云顶宴会厅更亮,将铺着波斯地毯的大厅照得像浸在蜜里。
林川跟着苏晚晴跨进门时,余光瞥见宋雨桐正倚着楼梯扶手,藕荷色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雪白小腿,腕间银镯晃得人心慌——她冲他歪头笑,唇上的正红色像沾了血。
“林先生坐这边。”管家捧着檀木托盘,指尖在角落位置虚点。
林川扫过主桌那排锃亮的西装与珠宝,苏晚晴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我去和陈老打声招呼。”她黑色鱼尾裙掠过他裤脚,带起一阵冷香。
宋父从主位起身,藏青唐装熨得笔挺,递来的红酒杯却在林川接过时故意倾斜半寸,酒液溅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上:“小川别拘着,今晚就当自家。”他眼角的笑纹里浮着冰碴,“老张,开始吧。”
司仪老张捧着镶银话筒走上台,金丝眼镜在水晶灯下闪了闪,声音却比平时多了两分生硬:“宋先生说,今晚咱们放松些,每人讲个段子,最没笑点的......罚酒三杯。”
满场静了半秒。
黄太太最先拍着鳄鱼皮包笑出声,珍珠项链在锁骨处跳:“我先来!说个富豪相亲的——男人问女方‘你有房吗’,女方说‘有’,男人说‘几套?’,女方说‘三套’,男人冷笑:‘就这?’——哈哈哈!”她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戳了戳邻座太太的胳膊,钻石耳钉晃得人眼疼。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林川忽然举手。
黄太太的笑卡在嘴角,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留声机。
“黄太太,您这笑话的笑点是......嘲笑穷人?”林川摸着后颈,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三套房子在咱们市,也就是外环两室一厅加间储物间,算不得多。但您说’就这‘的时候......”他顿了顿,“倒像在说,有三套房子的人不配站在您面前。”
黄太太的脸从胭脂红褪成纸白,指甲深深掐进鳄鱼皮里:“你、你懂什么!”
“我懂代驾。”林川笑,“上个月载过个姑娘,在中介跑了三年,攒钱给妈妈治病,就住在外环两室一厅。她下车时说’师傅,等我妈病好了,我请您喝奶茶‘——那杯奶茶,可比三套房子金贵。”
厅里静得能听见水晶灯的嗡鸣。
陈老爷子突然拍着大腿笑出声,茶盏里的龙井荡出涟漪:“好小子!我来接一个——税务局的人问我’你收入多少‘,我说’心跳每分钟72次‘。”
众人礼节性地扯了扯嘴角。
林川却认真点头:“这笑点是......逃避现实。”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老爷子当年在计委跟人打嘴仗,肯定也这么拐着弯儿顶回去。”
陈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假牙都差点掉出来:“臭小子!敢点评我?”他转头冲宋父举杯,“老宋啊,你这游戏有意思,我倒想看看小川讲什么。”
宋父的指节在桌下捏得发白,红酒杯底重重磕在银盘上,“当啷”一声惊得黄太太缩了缩脖子。
林川望着主桌那排紧绷的后背,忽然想起今早苏晚晴给他看的账本——宋氏医疗基金的窟窿,正好是三千万。
老张的目光扫过林川,指尖在话筒上轻轻叩了两下。
宋雨桐不知何时站到了楼梯转角,腕间银镯撞出细碎声响,她对着林川比了个“嘘”的手势,唇形分明是“等下你就是我的”。
苏晚晴端着香槟走过来,酒杯与林川的相碰,冰碴子撞出脆响:“该你了。”她的戒指蹭过他手背,凉得像块玉,“他们要的是笑话,你给他们......”
林川凝视着她镜片后的眼尾,那微微上挑的弧度仿佛在诉说着某种微妙的情绪。他嘴角突然扬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缓缓站起身来,牛仔外套上的酒渍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黯淡,宛如一块失去光泽的勋章。这个小小的瑕疵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是他独特经历的一种象征。
厅里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他,那一道道视线如同无数根细针一般,直直地刺向他。宋父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黄太太紧紧攥着餐巾的手微微颤抖着,而陈老爷子则摸着下巴,眯起眼睛,似乎在审视着林川的一举一动。
然而,林川并没有被这些目光所影响,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头顶的水晶灯上。那璀璨的灯光透过水晶的折射,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其中一个影子恰好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虚幻。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上周代驾时遇到的那个老头。那个老头在下车时,塞给他一包茶叶,并对他说了一句话:“年轻人,逗乐别人不难,难的是逗乐自己。”
林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与此同时,老张的话筒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发言。而宋雨桐手上的银镯,仍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晴的手指则悄悄地伸过来,勾住了林川的小指,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慢慢地摸出手机,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他的指腹在手机冰凉的金属壳上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一丝凉意。这是他上个月用代驾攒下的钱换来的二手智能机,虽然摄像头裂了一道细纹,但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却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光芒。
他按下播放键前,余光扫过主桌:宋父的太阳穴在突突跳,黄太太的珍珠项链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撞,宋雨桐的银镯不知何时停了响动,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提线木偶。
手机里先传出汽车引擎的嗡鸣,是代驾时开着的录音功能。
接着是个带着酒气的男声,哽咽得像被揉皱的纸:“我年薪两百万,上个月儿子幼儿园表演,老师问‘爸爸呢’,他说‘爸爸在手机里’......”
厅里响起抽气声。
有位穿灰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直起腰,酒杯在指尖晃出半圈水痕——林川认得他,是金茂集团的周总,上周刚代驾送他回家时,他在后排对着手机吼“项目比家长会重要”。
第二个声音更沙哑,混着雨刮器的声响:“我老婆说要离婚,我问她要多少钱,她说‘我要你周三晚上八点回家,不是带着合同,是带着一束花’......”
黄太太的鳄鱼皮包“啪”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鬓角的珍珠发夹跟着滑落,在地毯上滚出半米远。
宋父的喉结动了动,端起红酒杯的手悬在半空,酒液倒映着他青白的脸。
林川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抬头时眼尾带着笑:“各位觉得,这算笑话吗?”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室的虚浮,“我代驾三年,录了三百多段这样的对话。
有人哭着说’我给孩子买了别墅,他却管保姆叫妈妈‘,有人醉到吐在我车上,嘴里还念叨’再签这单,就能给小三换辆玛莎拉蒂‘......“
水晶灯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陈老爷子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他摘下老花镜揉眼睛,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臭小子,你这哪是段子,是拿刀子剜人心窝子。”
林川笑了,牛仔外套上的酒渍在灯光下泛着暖黄,像块晒透的旧补丁:“那我再讲个新的——说有个代驾司机,进了豪门局,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出丑。
结果他发现,最可笑的不是他穿得土......“他扫过黄太太重新别好的珍珠发夹,扫过宋父熨得笔挺的唐装,最后落在宋雨桐攥紧的银镯上,”而是有些人穿得再贵,灵魂却像租来的。“
他端起面前的红酒杯,杯壁上还沾着宋父刚才故意洒的酒渍:“这杯,敬所有装大款的真穷人。”
寂静像块大石头砸下来。
最先动的是陈老爷子,他颤巍巍扶着桌沿站起来,掌心拍得通红:“好!好个装大款的真穷人!”老张的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光,他举着话筒冲林川挤眼睛:“精彩!这哪是段子,这是醒酒汤!”
苏晚晴的高跟鞋声在身后响起,林川闻到那缕熟悉的冷香——她走到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我陪你喝这杯。”她的戒指贴着他手背,这次不是凉的,带着体温,像块捂热的玉。
主桌上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仿佛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餐具或者酒杯。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周总率先站起身来,手中端着一杯满满的酒,迈着稳健的步伐朝林川走来。他的西装前襟上还沾着刚才不小心晃出的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狼狈,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脸上挂着微笑,径直走到林川面前。
“林先生,我敬你!”周总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地说道。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豪爽和自信,让人不禁对他的酒量产生一丝好奇。
紧接着,做建材生意的王董也站起身来,他一边拍着林川的肩膀,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那小子啊,上个月也说我是‘手机爸爸’,整天就知道看手机,都不陪他玩。唉,现在的孩子啊……”王董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孩子的疼爱和无奈,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共鸣。
宋父坐在主桌的一角,他的指节在桌下紧紧地捏着,由于过度用力,指节已经开始泛白。他的唐装领口的盘扣不知何时被扯得歪了半寸,显得有些凌乱。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川被众人围住的背影上,眼神复杂,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唐装领口的盘扣被扯得歪了半寸的宋父,盯着林川被众人围住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始终站在林川身边的苏晚晴。苏晚晴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她微笑着与众人交谈,不时地看向林川,眼中流露出温柔和关切。宋父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川面带微笑,与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碰杯,杯盏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一连串的碰杯声中,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越来越快。
这些人表面是来敬酒,眼底却藏着算盘——陈老爷子是苏家旧交,周总上周刚和苏氏谈成合作,王董的建材供应合同下个月到期......他在心里冷笑:你们以为我在讨好,其实我在收网。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黄总监的消息:“转账记录在103包厢,今晚交付。”林川的拇指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宋氏医疗基金挪用三千万的证据,苏晚晴今早给他看账本时,他就让在宋氏财务部当主管的黄总监留意。
宋雨桐不知何时挤到人群边缘,她攥着银镯的手在发抖,眼尾的泪痣被脂粉晕开,像滴化不开的血。
见林川转头看她,她突然扯出个笑,声音甜得发腻:“阿川,等下我......”
“雨桐,过来。”宋父的声音像块冰砸下来。
宋雨桐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看了林川最后一眼,咬着唇退到宋父身后,银镯撞出一串慌乱的响。
酒会接近尾声时,陈老爷子拍着林川的背直咳嗽:“小川啊,我这把老骨头喝多了,你送我回去?”林川扶住他胳膊,瞥见苏晚晴在不远处冲他点头——这正是他等的机会。
他挠了挠头,笑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巧了,我今晚代驾还没接单呢,顺路!”
水晶灯的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台阶上,林川扶着陈老爷子往外走时,听见身后传来苏晚晴的声音:“宋总,关于下周的医疗基金审计......”宋父的回答含混不清,混着晚风飘进林川耳朵里,像片被揉皱的纸。
夜风吹起林川的牛仔外套,他摸了摸裤袋里的手机——那里躺着黄总监的定位,也躺着宋氏的把柄。
今晚这局,他不仅掀了桌,还捡走了所有筹码。
而陈老爷子的车就停在门口,车灯亮起来的瞬间,林川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