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坪广场，青石板凝结着隔夜霜，如同铺了一层寒玉。
数千弟子噤若寒蝉，肃杀之气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各峰长老高踞台上，气息渊深，目光如电，扫视下方，无形的压力交织成网。
长九缩在外门队列的尾端，紧贴着冰凉粗糙的石柱。
他低着头，下巴几乎抵着胸口，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惊惶的底层弟子别无二致。
他全部的意志，都死死锁在左手掌心！
意念一遍遍沉入那灵泉空间，如同守护着灭门火种。
赤霄剑静静在灵泉空间的角落，沉黯无光，收敛了所有凶戾，仿佛只是一块凡铁。兽皮卷轴躺在旁边，温润内敛。空间壁障稳定，隔绝内外。
但长九的心神却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一丝一毫的空间涟漪都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他祈祷着这源自身的灵泉空间，能瞒过宗门法眼。
“肃立！”
金铁摩擦般的吼声炸响。
两队玄甲覆面、气息森然的执法弟子，如同黑色的铁流涌入广场。
沉重的脚步踏在霜石上，发出沉闷的死亡鼓点。
长九的心脏骤然缩紧！
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队领头老者手中所托之物
——那面边缘铭刻着繁复符文、镜面如水波荡漾的八角青铜古镜！
照骨镜！
传闻此镜能照彻肉身，窥探灵力，甚至能感应到强大的法宝波动和异常的空间储物法器！
长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灵泉空间就在他识海之中！这镜子…能找出来吗？
执法队的推进冷酷而高效。
翻检储物袋的窸窣声，照骨镜扫过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催命的符咒。
杂役队列从前排开始被逐一搜查。
核心弟子王大力被镜光扫过时，镜面只是微澜，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倨傲。
队伍在缩短。
一个…两个…三个…
离长九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看清厉刑长老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剥开审视。
每一次照骨镜的嗡鸣，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神魂上。
他死死压制着意念，不敢让灵泉空间有丝毫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全身肌肉绷紧如铁石，唯有掌心那枚印记，在极致的紧张下，传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血脉搏动般的微弱温热。
轮到前面的小山了。
“抬起头！”
冰冷的命令。
照骨镜惨白的光柱笼罩住那瘦小的杂役。
长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镜光会不会穿透小山，波及到他？
会不会感应到他识海的空间波动？
镜光中，小山的骨骼灰白呈现，镜面微澜，无事发生。
“下一个。”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赦令，又如同绞索的收紧！
两名执法弟子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长九！
那面散发着不祥波动的照骨镜，镜面水光流转，正对着他抬起！
“抬起头！”
命令如同惊雷在头顶炸开。
长九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流入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他目光空洞，带着底层杂役面对上位者时天然的惊惧和茫然，死死盯着自己破烂草鞋的鞋尖，不敢与那镜光对视。
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意念，都如同最坚固的堡垒，死死封锁着左手掌心那方芥子空间！
赤霄！卷轴！虎头鼎！
绝不能有丝毫气息泄露！
空间壁障，绝不能有丝毫涟漪！
惨白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镜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将长九全身笼罩！
嗡——！
镜面水波剧烈地荡漾了一下！
长九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被发现了？！
然而，镜光之中显现的，却是一片模糊混乱的景象！
长九的肉身轮廓在镜中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扭曲感，骨骼影像时隐时现，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搅动的浑浊水流。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体内那微弱的炼气二层灵力，运行轨迹呈现出一种异常混乱、多处经脉郁结受损的状态——这显然是昨夜在剑影阵中强行搏杀留下的严重内伤！
镜光似乎被这混乱的伤势和微弱的气息所干扰，水波剧烈翻涌了几息，最终并未锁定任何强大的法宝波动，也未探测到明显的、稳定的储物法器空间节点（寻常储物袋的空间节点稳定清晰）。
只是在镜光扫过长九紧握的左拳时，镜面边缘一枚细小的符文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快得如同错觉，甚至没引起厉刑长老的注意。
厉刑长老锐利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厌恶。
一个根基受损、灵力紊乱、气息微弱到可怜的底层杂役，体内情况一塌糊涂，毫无价值。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长九那张布满惊惧汗水的年轻脸庞，还有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空空荡荡、绝不可能藏下重宝的破烂外门弟子袍。
“废物。”
一声极轻却充满鄙夷的冷哼从厉刑鼻腔里发出。
他托着镜子的手不耐烦地一挥，目光已越过长九，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滚开！”
几乎在厉刑移开目光的同一瞬间！
“厉长老！”
铁岩副统领那低沉如闷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插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挡在长九与厉刑之间，投下的阴影将长九完全覆盖。
“栖霞山那边！无毒长老的弟子身上查出‘阴煞粉’残留！无毒正在闹！说是栽赃！需要您立刻过去！”
厉刑眼中寒光爆射！
阴煞粉？
牵扯到栖霞山长老弟子？
他立刻收回停留在长九身上的最后一丝注意，托着照骨镜的手猛地握紧，镜面水波狂涌！
“走！”
厉刑的声音带着被触怒的威严，转身便带着心腹，如同一股黑色旋风，朝着栖霞山队列方向疾步而去。
铁岩紧随其后，只是在转身离开前的刹那，他那隐藏在玄铁面甲下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深意地掠过长九依旧紧握的左拳，以及拳缝间隐约可见的那一丝暗红色泽。
那目光深沉难测，快如电光石火，随即被冰冷的甲胄和离去的背影彻底掩盖。
压在头顶的恐怖阴影骤然消失！
那令人灵魂冻结的镜光、厉刑那如同实质的死亡凝视、铁岩那山岳般的压迫感……瞬间远去！
“呃……”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带着剧烈颤抖的抽气声，从长九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他身体猛地一晃，脚下发软，眼前阵阵发黑，金星狂舞！
一直紧绷到极限、如同钢铁般僵硬的肌肉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酸软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石柱，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虚脱感，轰然将他淹没！
得救了…暂时得救了…
当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精神的弦却在刚才那极限的紧绷和恐惧中，几乎彻底崩断！
冷汗如同决堤般从全身每一个毛孔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内衫，冰冷黏腻。
双腿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膝盖酸软无力，全靠扶着石柱才勉强站立。
意念沉入掌心。
灵泉空间安然无恙！
灰蒙蒙的壁障稳固，赤霄剑和虎头鼎都静静堆在角落，如同被封入琥珀的死物，没有一丝气息外泄。
那枚暗红的珠形印记，也恢复了温顺的沉寂，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温热感残留。
两名普通的执法弟子走上前，例行公事地搜查。
一人粗暴地拍打他空空如也的腰间和衣袍，另一人随手捏了捏他怀中——那里除了单薄的旧衣，什么也没有。
“穷鬼，滚一边去！”
执法弟子不耐烦地挥手。
直到那两名执法弟子冰冷的背影转向下一个人，长九依旧背靠着冰冷的石柱，低着头，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过了许久，那排山倒海般的虚脱感才稍稍退去一丝，四肢找回了一点力气。
他极其缓慢地、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更深地藏进石柱的阴影里。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试图平复那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时——
已经走到队列前方、正与另一名执法弟子说话的铁岩副统领，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
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似乎微微侧了半分。
玄铁面甲下，一道深沉如渊、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再次无声无息地、精准地刺向长九藏身的阴影。
落点正是他那只依旧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左手。
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穿透了阴影和皮肉，落在了那枚深藏于掌心血肉之下的暗红印记上。
只停留了不到一瞬。
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铁岩收回目光，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淹没在广场的嘈杂中。
阴影里，长九紧握的左拳，指缝间那枚暗红印记，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极其微弱地、回应般地搏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凶兽被惊扰时的一次心跳。
长九的心再次揪紧，那一瞬间，他觉得铁岩副统领似乎看透了他所有的秘密。
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表面上却依旧装作一副胆小怕事的底层杂役模样。
待执法队搜查结束，楚凡宣布解散以后，各峰长老携弟子也纷纷散去，长九才敢缓缓直起身子。
他知道，这次虽暂时躲过一劫，但铁岩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无疑是个巨大的隐患。
长九回到住处，关上房门，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逃走的念头。
这宗门太过危险，随时都可能暴露自己的秘密。
可他又有些犹豫，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
外面的世界同样危机四伏。
倘若自己现在就走，仿佛告诉了所有人，他就是闯入禁地之人。
马上要宗门大比了，要不等比完洋装受伤再离开也行，至少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眼下还是要抓紧修炼才是硬道理，无论宗门大比，还是逃亡路上，遇到劲敌都可以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