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荣廷本以为将叶怀仁的口供指向苏和泰,便能将舒淇从这场漩涡中摘出去,保他一份平安。然而,政治斗争的残酷与诡谲,远超出他的预料。他精心设计的移花接木之计,并未能完全掩盖住所有的真相。
就在吉林中路巡防营被孟恩远和江荣廷以雷霆手段进行“大换血”之际,那些急于向新主子表忠心的原中路军官,为了争取更大的功劳和信任,竟主动告密,将更深层的内幕掀了出来。他们供认,苏和泰确实曾授意他们在中路整编时制造事端,抗拒裁撤,以给朱家宝的新政制造麻烦,保住旧派的势力范围。
而这其中,一个让江荣廷心头巨震的名字,再次被提及——吉林副都统舒淇!告密者言之凿凿,舒淇不仅知晓苏和泰的全盘计划,甚至在某些环节参与了谋划与联络。尽管舒淇本人深知此事难成,风险极大,屡有劝阻,但苏和泰执意要行此险棋。面对一手提拔自己、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苏和泰,舒淇最终选择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愚忠,未能坚决置身事外,反而怀着悲壮的心情,卷入其中。
一个在江荣廷印象中为官相对清正、曾对自己有恩的官员,就这样因为对旧主的忠诚,被无情地卷入了这场注定失败的政治斗争,成为了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这一次,证据链更为完整,牵扯层面更高。纵然江荣廷有心回护,也已是回天乏术。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往京城,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更是态度明确,要求严惩,以儆效尤。
最终的处置结果很快下达:前吉林将军苏和泰,革职查办,永不叙用,其家产亦被抄没大半。而吉林副都统舒淇,因对抗新政,被判流放新疆,效力赎罪。此刻,他正被关押在吉林按察使司的牢狱之中,等待启程。
这个结果,让江荣廷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虽在整编中获利,权势更进一步,但舒淇的结局,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于公,他站在了新政一边;于私,他却愧对这位恩人。
犹豫再三,江荣廷还是决定去狱中探望舒淇。
牢房的环境比想象中要好些,或许是朱家宝看在舒淇往日官声上,有所关照。是一间单独囚室,还算干净,没有沉重的枷锁,只有脚上戴着限制活动的铁镣。
舒淇穿着一身干净的囚服,坐在简陋的床铺上,神色平静,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憔悴与沧桑。
“舒大人。”江荣廷站在牢门外,声音有些干涩。
舒淇抬起头,看到是江荣廷,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并无怨恨:“荣廷来了。”他示意江荣廷进来。
江荣廷走进牢房,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舒大人,我……”
舒淇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不必多说,更不必自责。各为其主罢了。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此事败露,乃是天意,非你之过。你如今身为整编帮办,站在新政一边,是对的。若因私废公,反倒让我看不起你。”
他看得如此通透,反而让江荣廷更加难受。
舒淇望着小小的气窗透进的一缕天光,幽幽叹道:“新疆苦寒之地,此一去……恐怕是难以生还故土了。”他转过头,目光恳切地看向江荣廷,“荣廷,我别无牵挂,唯有家中老小,放心不下。两位夫人和年幼的孩子……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代为照拂一二,给她们一条活路,别让她们受了牵连,流离失所……”
江荣廷闻言,心中酸楚,当即单膝跪地,郑重承诺道:“舒大人放心!只要荣廷还有一口气在,必保您家眷平安无忧!我会安排妥当,将两位夫人和两位公子接到碾子沟安置,视若亲眷,绝不让她们受半点委屈!”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舒淇眼中泛起一丝泪光,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从牢中出来,江荣廷心情沉重,承诺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办。他派刘绍辰亲自带了一队亲兵,赶赴舒淇在吉林的府邸。此时舒淇家已是门庭冷落,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再。刘绍辰说明来意,舒淇的两位夫人正惶恐无助,见江荣廷派人来接,感激涕零,简单收拾了细软,便带着孩子随刘绍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抵达碾子沟后,江荣廷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一处宽敞整洁、设施齐全的新宅院,配备了足够的卫兵、丫鬟和老妈子,一应生活用度皆按上等标准供给,确保舒淇家眷生活无忧,安全无虞。此举,既是为了报答舒淇往日恩情,也是为了求得自己内心的一份安宁。
安置好舒淇家眷,江荣廷收拾心情,不得不再次投入到未完的整编事务中。下一站,是吉林巡防营后路。
后路统领潘荣熙,是个聪明人。他深知苏和泰倒台,舒淇流放,吉林旧派势力已然土崩瓦解,大势已去。更关键的是,他麾下的管带张黑子,与江荣廷乃是老相识,后来张黑子率保险队招安,被编入后路,颇得潘荣熙倚重。
潘荣熙极为配合整编工作,凡事都让张黑子陪同在江荣廷和孟恩远身边,既是表明自己绝无二心,也是借助张黑子这层关系,与江荣廷套近乎,争取一个好的处理结果。
有了张黑子从中穿针引线,加上潘荣熙的主动配合,后路九营兵马的裁撤整编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经过核查,裁撤其中三营老弱冗员,保留六营精锐。潘荣熙的统领之位得以保留,张黑子也因与江荣廷的关系,被提拔为后路帮统(副统领)。
江荣廷看着顺利推进的整编事宜,心中却无太多喜悦。舒淇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提醒着他这条权力之路上的代价与无奈。但他已无退路,只能在这条充满荆棘与诱惑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吉林的军政格局,经过这一连串的清洗与整编,已然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