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五年深秋，阴平古道的风裹着碎石子打在甲叶上，叮当作响。庞统勒住马缰，抬头看了眼被峭壁挤得只剩窄窄一线的天，霜花落在他的眉骨上，转眼就凝成了白。
“军师，前面就是江油关旧址了。”副将低声禀报。江油关在二十年前还是座小堡，后来蜀汉占了阴平，便弃了这荒僻处，只留了几个烽燧。此刻烽燧里黑沉沉的，显然魏军并未设防——曹真的目光全黏在祁山堡，哪里会想到有人敢钻这鸟不拉屎的古道。
庞统嗯了一声，手指叩了叩马鞍前的地图囊。陈式在祁山堡的动静该够大了：昨日斥候传回信，说陈式带五千人围着祁山堡佯攻，郭淮在堡里急得连连派快马往长安求援，连曹真派去协防的偏将都被他催得跳脚。
“让弟兄们歇半个时辰。”庞统翻身下马，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亲兵，“烧点热水，吃口干粮。过了这江油关，再走一日就到武都郡界了。”
亲兵刚要去传令，忽然有马蹄声从后队奔来，是法正派来的信使。“军师！法从事有信！”信使翻身滚下马来，将一卷竹简递上。
庞统展开竹简，法正的字凌厉，墨迹却有些潦草，显是急着写就的：“曹真已派张合领一万精兵西援祁山，郭淮得援，恐陈式难支。另，探得武都太守游楚性多疑，郡兵仅三千，驻在下辨城。”
他指尖在“张合”二字上顿了顿。张合是曹魏老将，用兵最是沉稳，他去祁山，陈式那点佯攻的把戏怕是撑不了太久。
“传我将令。”庞统将竹简卷起来往腰间一插，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不必歇了，全速前进。告诉前锋营，今夜卯时之前，必须摸到下辨城外的西山。”
副将愣了愣：“军师，弟兄们这几日都没好好歇过……”
“等拿下武都，让他们歇三天。”庞统抬眼看向远处的峭壁，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张合到了祁山，陈式就得撤——咱们得在陈式撤之前，把武都攥在手里。”
全军拔营的动静惊动了山坳里的寒鸟，扑棱棱飞起来，掠过峭壁时带起一阵碎石雨。庞统翻身上马，正待下令出发，忽然瞥见江油关旧址的断墙后闪过一抹黑影。
“谁在那儿？”他厉声喝问，腰间佩剑已半出鞘。
黑影顿了顿，竟从断墙后走了出来，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还牵着头瘦骨嶙峋的山羊。汉子见了这么多披甲的兵，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军、军爷饶命！小的是附近的猎户，迷路了……”
亲兵上前要绑，庞统却抬手止住了。他打量着汉子脚边的山羊——羊腿上沾着新鲜的泥，泥里混着几茎干枯的苜蓿，那是武都郡界才有的草。
“你是下辨城的人？”庞统放缓了语气。
汉子哆哆嗦嗦点头：“是、是，小的是下辨城外的，上山抓兔子，迷了路……”
“游楚在城里忙什么？”
“忙、忙着调兵呢！”汉子大概是吓糊涂了，话都没经过脑子就往外蹦，“说南边有蜀军动静，要守城门，还、还把粮仓的门锁得死死的……”
庞统笑了笑，朝亲兵使个眼色：“给这老乡几文钱，让他带路，从近路去下辨城西山。”
汉子还愣着，亲兵已塞了串钱在他手里，半扶半拽地拉着走了。副将凑过来：“军师不怕他是细作？”
“细作哪有这么蠢。”庞统拍了拍马鞍，“游楚多疑，定然在大路设了哨卡，猎户的近路正好用得上。”他翻身上马，扬鞭指向峭壁深处，“走！让游楚瞧瞧，他锁的粮仓，今夜该换主人了。”
马蹄声再次淹没在风里。阴平古道的夜色来得早，才过午时，天就暗了下来。庞统望着前方被暮色染黑的山影，忽然想起建安十七年，他和玄德公在涪城饮宴，玄德公醉了，拍着他的肩说“若得陇右，当饮马渭水”。那时他还笑玄德公心急，如今才知，这江山棋局，从来容不得半分慢。
前锋营的火把在前方亮了起来，像一串星星坠在山路上。庞统催马跟上，风掠过耳边，竟像是渭水的浪声，隐隐约约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