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的效率极高。
在孟燕臣提供的精准炮火指引下,张明这道防线迅速土崩瓦解。
他不仅详细交代了如何在周维民指使下,篡改协议附件、虚构奥尔德斯研究院的咨询合同,并刻意模糊审批流程的细节,还为了减轻罪责,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吐出了更多周维民在其他项目上涉嫌违规操作的线索。
会议室内,调查组负责人面前的资料越堆越高,气氛愈发凝重。
就在这时,一位成员敲门进来,递上一份刚收到的证词记录。
“刚刚有一位参与星源计划的李医生主动联系了我们,提供了重要证词。”
调查组成员汇报,“她证实,在海外培训期间,曾收到过来自周维民副院长心腹的暗示,要求他们在适当的场合为锐进科技的设备美言几句,并暗示这与未来的学术资源倾斜有关。她还保留了一封相关的匿名邮件。”
这份证词来得恰到好处,不仅侧面印证了张明关于周维民试图通过项目进行利益捆绑的供述,更将周维民的手直接伸向了学术纯洁性的核心领域,性质极为恶劣。
孟燕臣闻言,心中微动。
那个小李……星源选拔结果的发布会,小河也参加了,她们聊得合拍,互相留过联系方式。
一定是她。
他的小河,即使在阵痛中,依然敏锐地找到了突破口,并成功地策反了关键证人。
一股混杂着无比骄傲和深切心疼的热流涌上心头,让他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调查组趁热打铁,迅速调取了张明、周维民与徐翔的通讯记录。
海量的数据被快速筛查,很快,一些经过加密但已被技术破解的关键信息浮出水面。
记录清晰地显示了周维民如何授意张明与徐翔对接,具体策划了咨询费的套现方案,甚至讨论了如何分摊这笔意外之财。
更令人意外的是,在部分通讯中,还隐约提到了裘处的建议和老领导的关照等字眼。
“裘处?”
调查组负责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看向孟燕臣。
孟燕臣心念电转,知道时机已到。
他面色沉静,开口道:“领导,根据我之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这位裘处很可能指的是现任卫健委某处的裘予玫同志。”
“而周副院长口中的老领导,据我所知,裘予玫同志的父亲在调任外市前,曾在卫健委担任重要职务,确实是周副院长的老上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此外,关于裘予玫同志的父亲裘老领导,我之前在工作中偶然接触到一些反映,可能涉及其在原岗位时的一些经济往来问题。因为缺乏更直接的证据,且涉及退休领导,我一直未便深究。”
“但既然目前调查显示此事可能与我院星源计划风波存在关联,我认为有必要将这些线索作为参考资料,提供给调查组,以供全面研判。”
他向调查组说明了档案袋在自己办公室存放的位置,进门右手边第一个文件柜的右上角。
调查组的年轻成员立刻去调取。很快,一个密封档案袋被带回会议室。
调查组负责人接过档案袋,神色严峻。
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最初的预料,牵扯更广了。
他立刻吩咐:“立刻将相关情况向上级汇报,并协调联系杭市相关部门。裘予玫同志那边,也请她必要时配合说明情况。”
孟燕臣看着调查组迅速行动,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他不仅洗清了自己,更将战场扩大,直捣对方的核心阵营。
然而,成功的喜悦只是一闪而过,更深的焦虑再次攫住他。
会议室没有窗户,他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小河怎么样了?她一个人在医院,承受着双重的压力……
他只能再次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调查组接下来的、更深入的问询。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产房内,王小河刚刚熬过一阵并不规律、却足以让她额头冒汗的宫缩,小腹的下坠感越来越明显。
李锐在一旁监测着胎心。
“王老师,您休息休息……”
李锐看着她还试图拿手机,忍不住劝阻。
王小河摆了摆手,气息不稳但眼神依旧执拗:“还没完,周维民根基肯定不止这一处。”
她忍着又一波袭来的酸胀痛楚,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设备科?”两个人异口同声,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维民分管行政后勤多年,设备采购是重中之重,那里才是他可能经营最深的地方。
“李锐,”她喘着气,声音虚弱却清晰,“陪我去设备科,找秦科长。”
“师母!”李锐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您这个样子怎么能去?!”
让师父回来知道了非宰了他不可。
小河注意到他不知不觉中对自己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不是还没破水没规律宫缩吗?胎心也好,怎么不能去?”
王小河言简意赅,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快,找个轮椅,你推我去,趁我还能坐得住。”
李锐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咬牙找来轮椅,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去,盖好毯子,推着她走出产房。
乘坐电梯,来到设备科。
科室里的人看到被轮椅推来、明显处于临产状态的副院长夫人,都惊呆了。
设备科秦科长是个圆滑的中年男人,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迎出来:“孟太太,您这是……快,快进来坐!”
王小河没时间寒暄,她靠在轮椅里,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但额角的冷汗和偶尔因宫缩而停顿的呼吸暴露了她的痛苦。
“秦科长,长话短说,”她直视着对方,目光如炬,“调查组在医院,周副院长的事,你知道了。”
秦科长眼神闪烁,支吾着:“呃,听说了些,不太清楚……”
“明人不说暗话。”
王小河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周副院长最近几年经手核准的设备采购项目里,有没有异常的低价中标?”
“或者,中标价格正常,但最终配置、型号,和招标文件存在微妙的、不利于医院长期使用的差异?”
“这些操作留下的财务流水、审批记录、验收报告,审计组只要想查,一定能查到。”
秦科长的脸色微微变了。
王小河趁热打铁,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分析一道数学题:“现在说出来,是主动说明情况,是拨乱反正,是对医院负责。”
“等到审计组自己把账本翻个底朝天,把那点猫腻摊在阳光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你是选择现在做那个协助厘清问题的功臣,还是等着将来被定义为周维民的利益共同体?”
她点出了最关键的利益得失。
现在配合,是立功。
将来被查,是同罪。
秦科长额头冒汗,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随时要生、却言辞锋利如刀的女人,又想到正在医院里四处搜查的调查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周维民倒台已成定局,他没必要再为他陪葬。
“……有,确实有几个项目有点问题,”他艰难地开口,“主要是几家和锐进科技有关联的代理公司……”
王小河微微颔首,强忍着腹部的坠痛:“把这些项目的编号、你的疑虑,写下来。直接交给调查组。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轮椅背上,脸色白得吓人。
李锐立刻推着她离开设备科,返回产房。
王小河拼着最后力气射出的子弹,已然精准地飞向了下一个目标。
她的战场,硝烟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