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
天都城巍峨的承天门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皇都的沉寂。
那不是一匹马。
那是一团燃烧到尽头的生命,血汗蒸腾如雾,用尽最后的气力发起死亡冲刺。
它神骏的体魄早已被汗水浸透,虬结的肌肉线条下,是濒临撕裂的剧烈颤抖。
在距离宫门不足百丈之地,它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四蹄抽搐,口鼻中喷涌出滚烫的血沫。
它琥珀色的眼眸里,光彩迅速熄灭。
一名身披残破皮甲的信使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他甚至感觉不到满身的泥污与伤口,连滚带爬地扑向宫门。
守城的金吾卫长戟交叉,寒光凛冽,拦住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擅闯宫门……”
“西境急报!八百里加急!”
信使的嗓音里尽是破裂的血气,他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
“镇西大营……没了!”
“鬼将军……薨!”
金吾卫统领的瞳孔骤然收缩,交叉的长戟瞬间撤开。
那嘶哑的吼声,仿佛一道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击在死寂的宫城之上。
半个时辰后,太极殿。
殿内灯火煌煌,寒意却从每个人的骨子里渗出。
大荣皇帝赵渊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眼底却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他指间摩挲着一只温润的龙纹玉杯,听着下方跪着的兵部侍郎,用颤抖到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复述那份来自西境的血色军报。
“……镇西大营,十万兵卒,一夜之间,军魂尽散,煞气全无。”
“鬼将军慕容拓……暴毙于帅帐之前。”
“尸身完好,眉心一点血痕,再无他伤。”
兵部侍郎每吐出一个字,殿内的空气便沉重一分。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成了一种罪过。
慕容拓。
血榜第五。
大荣皇朝的鬼将军,以杀伐证道,凭一己之力镇压西境百年的绝世凶人。
他的镇西大营,是悬在西境所有宵小头顶的一柄血色屠刀。
没了?
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何人所为。”
赵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兵部侍郎的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地砖里。
“回陛下……西境探子回报,只知……只知有一青衫人,孤身入营。”
“天明之后,大营便已人去楼空,只余慕容将军尸身。”
青衫人。
又是这个青衫人。
这个名字,如今在天都城的高层已不是秘密。
从南风城到天都,从江别雁到萧千绝,这个身影所过之处,血榜除名,秩序崩坏。
赵渊沉默了。
他感受到的,远不止是失去一员大将。
就在方才,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条盘踞于整个天都城上空,维系着皇朝命脉的无形金龙,其龙鳞之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慕容拓的修罗军魂,早已与大荣国运相连。
军魂散,则国运损。
咔嚓。
一声脆响。
赵渊手中的龙纹玉杯,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玉粉簌簌滑落,他眼皮都未曾一抬。
“陛下!陛下!夜观天象,星辰异动,臣有要事启奏!”
殿外,钦天监监正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完全不顾君前失仪的重罪。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身宽大的星象袍被夜风吹得鼓荡,跪倒在地时,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说。”赵渊眼皮微抬。
“回陛下,就在刚才,代表西境白虎煞位的星宿,其光华……于瞬间归于虚无!”
“国运柱石,已现裂痕!”监正的声音带着哭腔。
“更可怕的是,东方青龙、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三星,在同一时刻光华暴涨,齐齐指向一处!”
“天……天有裂痕,秘境将开!”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如果说慕容拓的死是一记重锤,那“秘境将开”四个字,就是倾倒在烈火上的一桶滚油。
同一时间,大皇子赵构府邸。
书房内,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赵构脸色铁青,听着黑衣密探的汇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意。
“青衫……又是他!”
赵构一拳砸在紫檀木桌案上,坚硬的桌面应声迸裂。
“斩江别雁,屠三金,破陆离,拆萧千绝……如今,连慕容拓都死在他手上!”
“此人,究竟是谁!”
他原以为,慕容拓是他未来登顶大宝最重要的棋子,是他用来平衡朝堂、威慑宗门的王牌。
可这张牌,还没等他打出去,就被人从牌桌上直接抹掉了。
“殿下,此人行事诡秘,我等派出的所有探子,无论修为高低,都无法近其身。凡以神识窥探者,皆受重创。”密探低声道,“天都城内已有传言,说此人……便是清风观主苦寻不得的那位‘前辈’,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高人?”赵构眼中杀意与忌惮交织,最终化为一片冰冷,“再高,能高过皇权吗?能高过这大荣的天吗?”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查清他的底细!”
“此人,已是我心腹大患!”
相较于大皇子府的暴怒,安王府内,一片死寂。
赵灵儿公主凭窗而立,晚风拂动她的宫裙。
她手中捻着一枚白玉棋子,久久未曾落下。
身后,侍女正低声禀报着从宫里传出的消息。
“镇西大营没了……慕容拓也死了……”
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侍女不敢接话,只觉得公主殿下此刻的气息,比这深秋的夜风还要寒彻。
赵灵儿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秦渊离去时,在她耳边留下的那句话。
她原以为,那只是一句居高临下的警告,一句看穿她心计后的嘲讽。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惊觉。
那人所拥有的,根本不是在棋盘上与她博弈的兴趣。
他拥有的,是随时能将整个棋盘连同执棋人一同掀翻的力量。
她一直自诩为执棋人,以天下为盘,以人心为子,享受着掌控一切的快感。
可在那人面前,她引以为傲的智慧、谋略、权势,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
她以为自己在落子,可在那人眼中,自己连同这张棋盘,或许都只是一粒可以随手拂去的尘埃。
咔。
她指间的白玉棋子,无声地多了一道裂痕。
天都城,彻底活了。
慕容拓的死,让西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无数双眼睛盯上了那片肥肉。
而“秘境将开”的消息,更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入了这潭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水。
各大王侯、百年世家、顶尖宗门,所有隐藏在水面下的巨鳄,都在这一夜浮出了水面,疯狂地调集力量,准备争夺这足以改变格局的未知机缘。
风暴,已然成型。
深宫之中,太极殿的灯火燃了一夜。
天将明时,大荣皇帝赵渊终于站起身。
他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疲惫,但那双浑浊的眼眸,却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决断。
一道密旨,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传向四方。
“传令,所有皇子、公主,以及元婴境以上的供奉、将军,三日后,于东郊‘裂天谷’汇合。”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字字如铁。
“此乃国运之争。”
“任何人,不得退缩。”
整个天都,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西境,齐齐转向了遥远的东方。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青衫身影,此刻却早已远在千里之外。
对他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