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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与桃月的婚事,如同在凝重的阴霾中投下的一缕暖阳,瞬间点燃了沉寂多时的白云观。消息传开,与白云观交好的各方人物,皆带着诚挚的祝福与贺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新任镇异司司长周玄策,身着玄色劲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他将一套精美的宫廷首饰交于明心道长,示意添妆;身边跟着负责其安全的赵峰将军。赵将军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虽一身便服,但那股行伍肃杀之气仍隐隐透出,他带来一副精工打造的银质碗碟,寓意和美圆满。

神剑门少门主李元昊也带着几位门中精英弟子赶到。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剑袖劲装,英气逼人,送上的贺礼是一对镶嵌着温润白玉的龙凤呈祥佩剑,剑未开锋,取其“和合”之意,价值不菲又贴合道门清净之风。

让澄心感到惊喜的,是孟青云的到来。他显然是从家中匆匆赶回,衣袍上还带着仆仆风尘,但脸上洋溢着真切的喜悦。他带来了家中精心准备的绫罗绸缎、山珍干货等丰厚贺礼,更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面装满了银锭。

“青云师弟!”澄心看到好友,木讷的脸上也难得地绽开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好你个澄心!闷声不响就要娶媳妇了!”孟青云用力拍了拍澄心的肩膀,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我就说嘛,当初桃月那小丫头天天往后山跑,我就瞧出点苗头!你还嘴硬!现在如何?真让我说中了,你这哪里是收留个小妹妹,分明是在后山给自己养了个小媳妇儿嘛!”他故意把“小媳妇儿”三个字拖长了音,惹得旁边几位帮忙的师兄也忍俊不禁。

澄心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笨拙地解释:“不是……青云师弟莫要胡说!桃月她……她只是……不一样的!” 他越是着急,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惹得众人笑声更大。

白云观内,一派繁忙喜庆。大师兄明心道长端坐前殿,气度沉稳,有条不紊地接待着各方来客,言语得体,尽显白云观首徒之风范。

二师兄明月道长和三师兄明生道长则忙得脚不沾地。明月道长性子跳脱些,正指挥着几个年轻道士悬挂红绸、张贴囍字,自己还扛着一大卷红绸布跑来跑去,满头大汗却笑容满面,嘴里还念叨着:“这边高一点!对对!喜庆!要够喜庆!”

明生道长则细致得多,他带着几个师弟清点、整理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种贺礼,将贵重的玉器、金银器皿小心登记入库,把食材、布匹等分门别类安置妥当,一丝不苟,确保万无一失。

四师兄明慧道长负责内务和澄心这边的准备。他拉着澄心试穿白云道长特意让人赶制的新郎喜服,虽是道观,但澄心并非正式受箓的道士,喜服取用了道袍的样式元素,但颜色却是喜庆的深红,更显庄重。明慧道长仔细地帮他整理衣襟、腰带,眼中满是兄长般的慈爱与欣慰。

最忙碌的,当属白云道长本人。他不仅要统筹全局,更对澄心的婚礼极为重视,视作白云观的头等大事。他亲自过目提亲所需的所有“一色礼品”,从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到象征“和和美美”的茶叶、蜜糖,再到“长长久久”的锦缎布匹,无不精挑细选,务求周全体面。

更令人动容的是,白云道长决定在婚礼当天,于白云观正殿三清祖师神像前,为澄心和桃月举行仪式。他亲自监督弟子们清洁大殿,布置香案,更换簇新的帷幔和蒲团,务求让这方神圣庄严之地,也能见证自己这个特殊“孩子”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这既是对澄心的重视,也是对桃月的尊重,更是向三界宣告,白云观庇护下的这份姻缘,得祖师认可,福泽绵长。

趁着众人忙碌的间隙,孟青云拉着澄心,避开了喧闹的人群,来到了澄心位于后山那处简朴但整洁的住所。

关上门,隔绝了前院的喧闹,屋内显得格外安静。孟青云脸上的调侃笑意敛去,换上了真诚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装着银票的锦囊,不由分说地塞进澄心手中。

“澄心,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澄心下意识地就要推拒:“青云师弟,这太多了!师父已经给了我很多,置办聘礼、酒席都绰绰有余……”

“师父给的是师父的心意,这是我做师弟的心意!”孟青云打断他,语气坚决,“过日子哪能离得了银钱?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开销?桃月跟着你,总不能让她吃苦。你性子实诚,不爱计较这些,但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多备些钱在手里,心里才踏实。”

他顿了顿,看着澄心依旧有些犹豫的脸,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语重心长:“澄心,听我说。如今这世道……你也知道,其实……不太平。镇异司忙得脚不沾地,天机阁那边也是风声鹤唳。白云观虽好,师父师兄们待你如亲,但将来如何,谁又能说得准?你娶了桃月,就有了自己的小家。你得护着她,让她过安稳日子。这些钱,不多,但关键时候能顶大用。就当是我这个做兄弟的,提前给你们小两口添置家底,以备不时之需。”

孟青云的话,朴实却句句在理,更透着一份对未来的隐忧和对兄弟的深切关怀。澄心虽然不通俗务,却也明白青云是为他好,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和小桃月的未来打算。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他感动。

他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锦囊,又看看孟青云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再推辞,紧紧攥住了锦囊,用力点了点头:“嗯!青云师弟,我明白了。谢谢你!”

澄心不善言辞,但这一声“谢谢”和那紧握锦囊的动作,已胜过千言万语。孟青云见他收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又恢复了那副调侃的语气:“这才对嘛!等你们成亲那天,我可要好好喝几杯灵酒!看看咱们澄心小道长娶了媳妇儿,会不会变得更机灵点儿!”

澄心被他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坚定。他知道,前路或许有风雨,但有师父、师兄们的爱护,有青云兄这样的挚友帮衬,更有桃月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暖相伴,他必将竭尽全力,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两个好友相视一笑,所有的情谊与嘱托,都融在这简单而温暖的氛围之中。窗外,白云观内依旧人声鼎沸,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喜事而忙碌着,这份喧嚣中的温情,正是这动荡时局里最珍贵的慰藉。

次日清晨,霞光初染。白云观山门大开,一支不同寻常的队伍正缓缓下山。为首的白云道长,今日并未着寻常道袍,而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绣着云纹鹤舞的深青色法衣,头戴玉冠,手持拂尘,仙风道骨中更添几分庄重。他身后,大师兄明心道长、二师兄明月道长、三师兄明生道长、四师兄明慧道长皆身着观中最好的道袍,神情肃穆而温和。

队伍的核心,是同样一身新衣的澄心。他穿着明慧道长前日帮他试好的那身深红色近道袍式样的吉服,衬得他原本就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喜气,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和局促。孟青云作为至交好友,也换上了一身体面的锦袍,笑容满面地陪在他身边。

最引人注目的,是跟在几位道长身后,由几位年轻力壮的道士抬着的、披着大红绸布的各色礼品担子。足足八抬!红绸在晨光下耀眼夺目,担子沉甸甸的,一看就知分量不轻。村民们早已听闻风声,此刻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或站在自家门口,或聚在村口路边,伸长了脖子张望。

当这支气派非凡的队伍走进山脚下的小村庄时,瞬间引起了轰动。

“哎哟!快看!白云观的道长们下山了!”

“那……那抬的都是啥?我的天爷,这么多!还盖着红布!”

“肯定是给桃月家提亲的聘礼啊!八抬!整整八抬!”

“乖乖!这……这得值多少银子?桃月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谁说不是呢!以前看那小丫头天天往山上跑,还以为就是小孩子心性,报个恩……谁能想到真被澄心小道长看中了?”

“澄心小道长人好着呢!虽然话少点,可心善!模样也周正!又是白云道长的弟子,这身份,啧啧……”

“桃月爹娘这下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喽!攀上这样的亲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议论声如同煮沸的水,在村民中炸开了锅。羡慕、惊叹、不可思议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追随着这支队伍。先前那些关于桃月“心气高”、“不懂事”的闲言碎语,此刻早已被这实实在在、沉甸甸的八抬聘礼冲击得烟消云散。风向彻底变了,桃月从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瞬间成了全村乃至附近几个村子都羡慕不已的“撞了大运”的姑娘。

队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稳稳停在了桃月家那间略显简陋的农家小院门口。

桃月的父母和年迈的祖父母早已得到消息,此刻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院门口。桃月爹搓着手,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桃月娘则紧张地扯着衣角,眼圈还有些红,显然是之前哭过;两位老人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他们看着眼前这阵仗,看着那些披红挂彩、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礼品担子,只觉得像踩在棉花上,晕晕乎乎,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们当初默许女儿去道观,纯粹是感念澄心救命之恩,想着女儿去帮忙干点活,也算是报恩尽点心意,从未敢奢望能攀上白云观这样的高枝,更别提如此隆重的提亲!

“无量天尊。”白云道长率先稽首,声音温和清越,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贫道白云,携劣徒澄心及观中弟子,前来贵府提亲。为小儿女终身大事,叨扰了。”

“不敢不敢!道长快请进!快请进!”桃月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侧身让开,声音都有些发颤。桃月娘也赶紧去搀扶腿脚不便的祖父祖母。

一行人被热情地迎进堂屋。屋子不大,立刻显得有些拥挤,但气氛却异常热烈。明心道长沉稳地指挥着师弟们将一抬抬聘礼小心抬进院子,在院中空地整齐排开,揭开了红绸。

顿时,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第一抬:上好的绸缎布匹,流光溢彩,有象征喜庆的正红、富贵的大红、稳重的藏青、清雅的月白,足足十几匹!

第二抬:精致的金银器皿,银碗银筷银酒壶,金簪金镯金项圈,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第三抬:珍贵的山珍海味,晒干的上品海参、鲍鱼、花胶,还有整只的火腿、风干的鹿肉,香气隐隐透出。

第四抬:寓意吉祥的干果蜜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早生贵子),还有上等的茶叶、蜜糖(甜甜蜜蜜)。

第五抬:实用的生活器物,崭新的铜盆铜镜、细瓷茶具、雕花木箱。

第六抬:文房四宝和几卷道家经典,以示澄心虽非正式道士,但仍是道门弟子。

第七抬:沉甸甸的聘金礼盒,红纸包裹的银锭和银票。

第八抬:一对活蹦乱跳、系着红绸的大雁。

这份聘礼之丰厚、之周全,远超普通农家甚至镇上富户的规格!每一抬都透着白云观的底蕴和对澄心婚事的重视,也无声地宣告着桃月未来的身份地位。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眼睛都看直了。桃月爹娘和祖父母更是看得眼花缭乱,手足无措,只会连声说:“太多了……太多了……道长太破费了……这如何使得……”

白云道长含笑摆手,示意明心道长将一份烫金的大红礼单恭敬地呈给桃月父亲:“些许心意,不成敬意。只为表明我观中对澄心与桃月丫头婚事的诚意与祝福。令嫒纯善温婉,与澄心乃是天作之合,贫道及观中上下皆甚为欣喜。”

桃月爹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礼单,只觉得重若千钧,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桃月娘则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女儿觅得良缘的欣喜,又有对之前动手打女儿的深深愧疚。祖父母更是老泪纵横,连声念着“祖宗保佑”、“道长慈悲”。

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条小缝,露出桃月半张羞得通红的小脸。她偷偷看着堂屋里庄重提亲的阵仗,看着院中那耀眼的聘礼,看着澄心哥哥虽然紧张但站得笔直的身影,听着外面村民羡慕的议论,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当澄心似有所感,目光朝门帘这边望来时,桃月像受惊的小兔子,立刻缩了回去,只留下一阵细微的响动和门帘的晃动。

“哈哈,丫头害羞了!”明月道长爽朗一笑,打破了屋内的些许拘谨。

白云道长也捋须微笑,看向桃月父母:“贫道观天象,择定下月初八为良辰吉日,宜嫁娶。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若无不妥,便在吉日于敝观三清祖师座前,为两个孩子完婚。”

“好!好!道长选的日子定然是极好的!我们没意见!全凭道长做主!”桃月爹娘哪还有不应的,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满足的笑容。

提亲礼成!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围在桃月家院墙外,看着那满院子的贵重聘礼,议论纷纷,眼中充满了羡慕,恨不得那被白云观如此看重、风光提亲的对象,是自家的闺女。

白云道长一行在桃月家人千恩万谢的相送下,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和喜悦,踏上了回观的山路。澄心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农家小院,正好看到桃月躲在窗后偷偷向他挥手,脸上带着明媚又羞涩的笑容。澄心心中最后一丝紧张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和对未来的期盼。“不一样”的桃月,终于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元启年六月初八,吉日良辰,宜嫁娶。天光破晓,白云观已是一派喜庆祥和。观门内外张灯结彩,大红绸带迎风招展,平日里清幽肃穆的道观,今日被装点得既庄重又热烈。

山下通往白云观的蜿蜒山道上,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附近村民和闻风而至的低阶散修。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好奇与喜悦,争相目睹这场白云观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弟子婚礼。

山门处,鼓乐齐鸣。新郎官澄心身着深红近道袍式样的吉服,头戴同色幅巾,更显身姿挺拔,清俊非凡。只是他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固有的木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在孟青云及几位年轻道士的簇拥下,等待着新娘的到来。

不多时,山下传来喧闹声。只见一支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缓缓行来。桃月身着华丽的大红嫁衣,头戴精美的凤冠,珠帘遮面,在伴娘的搀扶下,坐着一顶精巧的四人抬花轿。她的父母和祖父母也换上了簇新的衣服,跟在轿后,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与荣光。村民们自发组成的队伍护在两侧,一路欢声笑语,将喜庆的气氛推向高潮。

队伍行至白云观山门前,澄心依照司仪明心道长的指引,上前对着花轿躬身行礼。花轿帘掀开,桃月在伴娘的搀扶下,莲步轻移,踏出花轿。虽隔着珠帘,仍能感受到她那份娇羞与喜悦。澄心伸出手,桃月微颤的指尖轻轻搭上,两人在众人的欢呼和祝福声中,并肩而立。

“迎亲礼成!”

“入三清殿!”

在悠扬的仙乐和两旁道士、宾客的注目下,一对新人携手,缓缓踏上通往正殿的石阶。白云道长身着盛装法衣,手持拂尘,早已在殿前等候,面容慈和,目含欣慰。

“天赐良缘喜联姻;永结同心燕双栖;吉门开罢福光照,夫妻同心入殿前。开吉门!”

白云道长亲自上前,拂尘轻挥,口中念念有词,似有清光拂过。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隔绝尘俗的“吉门”,在道法加持下,伴随着悠长的“吱呀”声,缓缓向内洞开。一股庄严肃穆又蕴含生机的气息自殿内涌出,仿佛祖师爷也在含笑注视着这对新人。

“行拜堂礼!”

正殿之内,三清祖师神像庄严肃穆,香案之上红烛高燃,香烟袅袅。澄心与桃月在司仪的唱喏声中,面朝祖师神位,郑重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一拜天地大道! 感念天地化育,赐此良缘。”

“二拜祖师高真!祈求祖师福佑,道法护持。”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而立,深深一躬,许下白首不离的誓言。

“和合法事!”

白云道长亲自主持。他手持法剑,脚踏禹步,口中诵念《太上洞玄灵宝和合法咒》。明生、明慧两位道长分立两侧,一人手持阴阳镜,象征调和,一人手持红绳缠绕的葫芦,象征合和美满。道音清越,法力流转,一道柔和的金红色光芒自法坛升起,如同温暖的丝线,轻轻缠绕在新人周身,象征着天地道法认可,为其姻缘注入和合之力,祛除戾气,永葆同心。

“请花礼!”

明月道长端着一个铺着红绸的托盘上前,盘中盛放着两朵美玉雕成的并蒂莲,其上灵气盎然。白云道长取过莲花,分别授予澄心和桃月。此花非寻常凡物,乃白云道长以法力温养、蕴藏祝福的法器,象征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同渡红尘。

“却扇礼!”

此乃婚礼中最引人瞩目的一刻。澄心依照指引,有些笨拙但无比郑重地伸出双手,轻轻撩开了桃月面前遮挡容颜的珠帘。珠帘滑落,露出桃月精心装扮过的容颜。今日的她,褪去了平日的活泼跳脱,凤冠霞帔之下,眉目如画,双颊飞霞,眼波流转间含羞带怯,又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光芒。澄心看得呆了,眼中只剩下眼前人,那份木讷仿佛也被这绝美的容颜融化,只剩下纯粹的惊艳与痴迷。殿内殿外,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哄笑。

“对席礼!”

新人被引至殿中早已设好的矮几两侧,相对而坐。几上摆放着象征同甘共苦的以灵泉水酿制合卺酒和几样精致素点心。两人在众人注视下,略显羞涩地共饮合卺酒,同食点心,象征着从今日起,同尊卑,共甘苦。

“结发礼!”

明慧道长上前,手持一把缠着红线的金剪,分别从澄心和桃月头上剪下一小缕发丝。两缕发丝被小心翼翼地以红绳缠绕在一起,装入一个绣着太极八卦的锦囊之中。白云道长接过锦囊,高举过头,朗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发束,即为同心结,永镇于祖师座前,得道法护佑,此生此世,白首不离!”

“证婚礼!”

白云道长立于三清祖师像前,手持婚书,声音洪亮而庄严,传遍大殿内外:“今有道门弟子澄心,秉性纯良,心慕桃月;凡女桃月,温婉淑德,愿托终身。二人情投意合,禀明祖师,得天地道法为证,缔结良缘!自此,夫妻同心,祸福与共,修身齐家,同证大道!祖师在上,天地共鉴!礼——成——!”

“礼成!”司仪明心道长高声宣布。

殿内殿外,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和道贺声!“恭喜澄心师兄!”“贺喜桃月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祝福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观礼宾客中,大人物云集:

天机阁主莫衍,含笑颔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星盘,似在推演新人命理福泽。

神剑门主李青峰,难得地卸下了几分肃杀,捋须微笑,身边李元昊更是兴奋地拍手叫好。

大相国寺明觉禅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面带慈悲祝福。

数位在京供职于镇异司、与白云观交好的长老、执事,也身着便服前来观礼,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

桃月的父母和祖父母,坐在特意安排的前排位置,早已是老泪纵横,看着女儿如此风光体面地出嫁,嫁的还是这样一位良人,只觉得此生无憾,唯有不停地抹着眼泪,向周围道贺的人还礼。

而在正殿侧后方,一株千年古柏的浓密阴影下,碧落仙子悄然独立。她依旧是一袭素白衣裙,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清冷的眸光静静地注视着殿中那对璧人。看着澄心笨拙却无比真诚地为桃月撩开珠帘时眼中的惊艳,看着桃月脸上那纯粹而幸福的娇羞,看着白云道长主持大礼时那份庄重与慈爱……她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淡淡的欣慰,有不易察觉的羡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怅惘。

当“礼成”之声响起,欢声雷动之时,碧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在人群中忙碌穿梭、为好友高兴的孟青云。看着他爽朗的笑容,看着他与澄心用力拥抱……碧落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这份喧嚣鼎沸中的温暖与圆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焦灼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在这危机四伏、前路难测的变革之始,这场盛大而真挚的婚礼,或许将成为风暴来临前,所有人心中,唯一能久久回味的慰藉与光亮。

礼成之后,白云观大开素宴,款待八方宾客。素斋精美,灵茶飘香,欢声笑语萦绕山间,经久未歇。澄心与桃月,在祖师与亲友的共同见证下,携手踏入了人生的新篇章。

澄心与桃月的婚礼,如同投入暗涌湖面的一颗璀璨明珠,光芒虽盛,却终究被更深沉的夜色吞没。宾客散尽,喧嚣平息,白云观重归寂静,唯有后山那间贴着大红囍字的新房,还透出温暖的烛光,映照着新人对未来的憧憬。

碧落独立于观后僻静的崖边,夜风吹拂素白衣裙,猎猎作响。白日里那盛大婚礼的每一幕——澄心的笨拙与真诚,桃月的娇羞与幸福,众人的祝福与欢笑——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那份凡俗的、热烈的、圆满的烟火气,与她近千年清冷孤寂的仙途形成了刺眼对比,在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搅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半年之期如同悬颈之刃,风暴将至的预感日益清晰。她不能再等。必须让孟青云知晓些事,哪怕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循着若有若无的气息,碧落在后山澄心小屋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下,找到了孟青云。他刚帮着闹完洞房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醉意和笑意,正仰头望着漫天星斗,仿佛在回味白日里的喜庆。

“青云。”碧落清冷的声音穿透夜色。

孟青云闻声回头,望见月光下白衣胜雪的仙子,微微一怔,旋即敛起笑容,恭敬行礼:“碧落仙子。”

碧落走近几步,月光勾勒出她清绝的侧脸轮廓,也映照出眸中难以掩饰的复杂心绪——挣扎、决绝,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不安。

“白日之礼,甚好。”碧落的声音有些飘渺,像是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澄心与桃月,终得圆满。”

孟青云点头,由衷道:“是,看到澄心兄弟觅得良缘,得偿所愿,小子也替他高兴。”他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碧落的不寻常,“仙子深夜寻我,可是有要事?”

碧落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似乎在凝聚勇气,最终抬起眼,目光如寒星般直视孟青云:“青云,有些事,关乎你自身,也关乎……我滞留凡尘的缘由。需告知于你。”

孟青云心中一凛,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神情变得严肃:“仙子请讲。”

碧落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体内……蕴藏着一片残魂。它并非你本有,而是属于一位陨落的上界仙君——广陵仙君。”她紧紧盯着孟青云的眼睛,“我滞留凡尘,寻寻觅觅,便是为了找到承载这片残魂的转世之人,助其重聚神魂,重归仙班。”

孟青云的瞳孔骤然收缩!广陵仙君?残魂碎片?碧落仙子寻找的……竟是自己?难怪……难怪他对碧落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与悸动,原来根源在此!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那片不属于自己的、带着无尽悲恸的碎片在微微灼热。

然而,震惊之后,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加清晰的认知涌上心头。他没有立刻回应碧落的期待,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捕捉着什么。

碧落看着他变幻的神色,继续道:“这片残魂会影响你的心绪,让你对我……产生本不该有的关注。但我不能长久护佑于你,地府之令已至,半年之期一到,我必返九幽。届时,此界剧变将起,你身负仙魂碎片,处境将……”

“仙子!”孟青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碧落的话。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某种洞悉后的沉重和一丝……怜悯?他直视碧落那双清冷中带着急切和忧虑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仙子,你可曾想过……或许……你找错了人?”

碧落微微一怔:“何意?”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仙子所言残魂影响,我有所感。但……”他眼神变得异常幽深,“我更相信自己的感觉,以及……一些不属于此生、却异常清晰的记忆碎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

“阴风怒号,忘川水浊……奈何桥头,鬼影幢幢……”

“一名身着残破道袍……气度却孤绝如万载寒峰的青年道士,立于桥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桥畔那手拿汤碗的冥府仙子……”

“他周身仙灵之气狂暴……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与质问:‘……天上……地下……再不相见!……断了念想……永做凡人!’”

“话音未落……他竟以凡人之躯爆发,攻向守卫……撕开口子……狠狠撞向轮回通道的壁垒!”

“轰然巨响……他身体魂魄破碎!化作点点凄艳金光,四散飞溅!整个地府震荡!”

“混乱中……‘我’也就是上一世陶谦的魂魄,眼中燃烧着复仇之火……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这是机会!扑出队列……不顾一切抓向最近、最亮的一缕金色碎片!碎片入手灼热……瞬间融入魂魄!趁乱……奋力跃入轮回漩涡……”

孟青云的声音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将前世陶谦视角下那场惊天动地的地府剧变,那场广陵仙君自毁式的冲击轮回,以及他趁乱窃取一缕残魂碎片的经过,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碧落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广陵那最后绝望的呐喊——“天上地下再不相见!永做凡人!”——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撕裂了她的心脏!那决绝的姿态,那自毁的疯狂,那刻骨的怨恨……与她记忆中那个清冷孤高、待她如珠如宝的广陵仙君,判若两人!这残酷的真相,让她身形摇摇欲坠。

“这……这便是你脑中浮现的记忆?”碧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孟青云肯定地点头,眼神已恢复清明,却带着一丝苦涩,“而这,也正是当初我来白云观寻求解惑时,白云道长所推测的——冥界轮回井剧变,有强大存在冲击导致井口开裂。道长甚至推测,澄心……很可能是某个仙魂崩解时,被震碎的魂魄碎片转世!”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当时,澄心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痛苦地说出了他所见的景象:‘金色的人……在黑色的河里……碎了……’然后,他念出了那句——‘碧落……黄泉……不相见……’!”

孟青云紧紧盯着碧落瞬间失神的眼眸:“仙子!那句话!与我记忆中广陵仙君最后的呐喊,一模一样!澄心他……他才是真正承载了广陵仙君残魂和执念的人!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体内的这片残魄,不过是那场混乱中,被前世的我,如同窃贼般强行抓住、融入魂魄的一缕残光!它或许带着仙君对您的……情感残留,但它绝不是核心!广陵仙君真正的意志,是‘天上地下,永不相见,只做凡人’!这份决绝的执念,在澄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直指碧落执念的问题:“仙子,你可曾想过,即便你找到了那个‘转世’,又能如何?即便我真的是那片残魂的载体,可广陵仙君的魂魄早已碎裂,七情消散,六欲湮灭。承载着魂魄和执念的澄心,根本不记得您是谁,他只想做个凡人,守着桃月过平凡日子!而我……”他苦笑了一下,“我体内的这点残魄碎片,只会让我对您产生一些莫名的、无法自控的关注,但这关注,是建立在前世陶谦窃取的基础之上,建立在仙君对您……情义或者怨念的基础之上!这算什么再续前缘?”

“何况,”孟青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透彻,“一个人的执念,哪有那么容易消散?就像我作为陶谦的执念,尚需压制这么久,才渐渐融入此生。广陵仙君那‘永不相见,只做凡人’的执念,何等强烈?它几乎烙印在了澄心的魂魄深处,成为了他情感缺失的根源!仙子,您执着百年,追寻的……或许只是一个早已被怨恨和绝望填满的幻影。一个宁愿魂飞魄散、永堕轮回也不愿再与您相见的……幻影。”

“怎么会?”碧落无法淡定,一把抓住孟青云,“你胡说,魂魄总能蕴养好的,总会好的……我只是……晚了一步……怎么会如此?”

夜风呜咽,古松的阴影如同鬼爪般摇曳。

碧落的手指抓的自己生疼,孟青云听着碧落那带着挣扎的话语,体内的魔煞之气翻滚沸腾起来!陶谦的怨毒恨意、情魄碎片中残留的绝望与深情、以及自身经历的恐惧与无力感,如同滚烫的岩浆,在魔煞的催化下猛烈地冲撞着他的理智堤坝。

孟青云猛地抬起头。月色下,他眼中再无半分恭敬或肃然,只余一片混乱、讥诮,甚至隐隐透出狰狞!

“呵……呵呵……仙子……怎会不能呢?”他向前迫近一步,周身扭曲的黑气无声蒸腾,那目光如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向碧落,“你不过是迟来一步!看看我,看看这点‘残渣’的转世——被这污浊尘世浸透,被怨念日夜啃噬!你寻不到解法,要不了多久,这点‘残渣’就只能自生自灭,听天由命了?”

碧落被他骤然爆发的戾气与那赤裸裸的“残渣”二字刺得面色煞白,下意识退了半步。

孟青云却全然不顾,压抑太久的怨毒如决堤洪水,裹挟着淬毒的利刺喷涌而出:

“后悔了?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干什么去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质问,“高高在上的神仙!遇见时不珍惜!把人家的真心当什么?玩腻了?伤透了?逼得人家宁可魂飞魄散,宁可把自己钉在轮回井上撞得粉碎,也要喊出‘天上地下永不相见!只做凡人!’的狠话!那时您在哪里?!是在云端漠然俯瞰,还是在九幽深处暗自垂泪?如今人没了,魂碎了,您倒想起来找了?想起来要‘再续前缘’了?”

他发出一阵短促刺耳的尖笑,充满鄙夷:

“哈哈哈哈!仙子,您不觉得可笑吗?!我们这些凡人,蝼蚁一般,朝生暮死,尚且知道求一个轰轰烈烈,爱要爱得痛快,恨要恨得明白!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个结果!你们这些寿与天齐的神仙呢?活得太久,把脑子都活木了?非要等到失去,非要等到人家把心碾成齑粉、魂撕成碎末,才想起来去那堆破烂里翻找那点可怜巴巴的‘情意’?晚了!太晚了!”

他的目光转向澄心新房的方向,那里透出的微弱烛光此刻在他眼中却像烧红的烙铁:

“至于澄心……”孟青云的声音陡然转冷,字字浸着恨意与不值,“若他真是那位仙君破碎主魂的转世……那我替他感到不值!替那位仙君不值!红尘渡劫?过一世凡人生活?多好的愿望——清清静静,守着心爱的姑娘,生儿育女,柴米油盐,享受那须臾百年的温暖!这对你们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可就是这点卑微的愿望,这点在你们眼中如同尘埃的平静——都成了奢望!”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碧落,眼中燃烧着魔性的黑焰: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弄得人家求而不得,生生逼出执念,逼得魂飞魄散?!散了还不够!还要跑来找!像捡垃圾一样在轮回里扒拉碎片!美其名曰‘再续前缘’?仙子,您告诉我,对着一个根本不记得您是谁、只想当凡人的澄心,您怎么续?对着我这个体内有着怨念和窃贼塞进来的仙人魂魄残渣的我,您又怎么续?!”

孟青云喘着粗气,魔煞之气在他体表翻腾得更加剧烈,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直刺碧落最深的痛处:

“您的追寻,感天动地?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迟到了的、自私透顶的笑话!一场……对亡者最后意愿最恶毒的亵渎!您找的不是仙君,您找的,是您自己放不下的执念,是您自己画地为牢的囚笼!您把所有人都拖进了这个囚笼,包括澄心,包括我,甚至……包括那个毫不知情的桃月!”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碧落仙子,您该醒醒了!您心心念念的‘前缘’,早在奈何桥头,就被广陵仙君亲手、用魂飞魄散的方式,斩得干干净净了!灰飞烟灭!永!不!再!续!”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浓浓的讥讽。

说完,孟青云不再看碧落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周身气息翻涌,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还望仙子高抬贵手……放过澄心和桃月吧……让他们安稳度日吧。”

碧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岩石,才勉强站稳。孟青云那些毫不留情、字字诛心的话语,像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信念。那句“永不再续”的诅咒,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她空寂的心底轰然回响。月光惨白,映照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庞,以及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绝望与死寂的眼眸。千年的执着,在这一刻,被最残酷的真相和最恶毒的嘲讽,彻底碾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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