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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大雍京城,恰似一片沸腾的红海。天界使者的降临与镇异司修士的巡狩,为这座古老都城注入蓬勃生机,驱散了盘桓已久的妖魔阴霾,更点燃了百姓心中前所未有的虔诚与狂热。对仙神的崇奉在这一年攀至顶峰,各大道观寺庙香火鼎盛,袅袅青烟直贯九霄,供奉的香火愿力较往年激增数倍,连远居天庭的诸仙亦感知到这份澎湃的信仰之力,天帝御案前的奏报亦添了几分欣然之色。

人间帝王龙心大悦,御笔亲批,拨出内帑,务令京城百姓共度一个最喧腾、最盛大的元宵佳节!长街两侧早已缀满各式花灯,流光溢彩。巍峨的鳌山灯盘踞于朱雀大街中央,龙腾虎跃,仙鹤绕云,光焰流转,引得万众驻足惊叹。沿街店铺檐下悬垂成串的鱼跃灯、兔卧灯、荷绽灯,更有巧匠精制的走马灯,灯影翩跹,演绎着古老神话。整条街衢亮如白昼,赤辉漫涌,空气中氤氲着松脂清香、糖炒栗子的焦甜与煮元宵的暖糯气息。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新婚的小夫妻十指紧扣,妻子羞怯地依偎在丈夫臂弯,丈夫则小心地护着她,避开拥挤的人潮;定下亲事的男女在丫头小厮的簇拥下,借着赏灯的机会偷偷交换含羞带怯的目光;更有大胆的少男少女,悄悄溜出家门,在人潮的掩护下,指尖偶尔不经意相触,便如触电般迅速分开,脸颊飞起红霞,眼中流转着甜蜜的悸动。这便是最真实、最鲜活的人间烟火。

在这片喧闹的海洋中,碧落与孟青云并肩而行。碧落依旧一袭素雅仙衣,风雪不侵,与周遭热烈的红形成鲜明对比,清冷的气质让她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孟青云则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锦缎棉袍,脸上褪去了几分往日的苍白阴郁,焕发出少年的奕奕神采。他手中提着一盏刚赢来的精巧莲花灯,灯影摇曳,映亮了他眼中新奇的光彩。

“仙子您看,那灯谜摊子好热闹!”孟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修习《养神蕴灵诀》已有些时日,他的神魂稳固了许多,五感也日益敏锐。远处小贩的吆喝清晰可闻,空气中混杂的种种气味皆可分辨,他更能隐约感知到人群中流淌的、或强或弱的生命气息,以及交织着喜悦、期待、爱慕与紧张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片独属于凡人的温暖洪流。这奇妙的感知,仿佛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令人沉醉。

碧落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些悬挂的彩纸灯谜。她无需思索,随口点破几道极难的谜题,引得摊主连连作揖,将几盏制作精美的走马灯和宫灯赠予他们。孟青云看得瞠目结舌,对碧落的钦佩更深一层。他费力猜中一个简单的字谜,赢得一盏憨态可掬的小兔灯,也如孩童般雀跃。

人流中,维持秩序的城卫军身着亮银甲胄,疏导着兴奋的人群,呼喝声汇入百姓的笑语。而在更隐蔽处,孟青云能感知到几股熟悉而内敛的灵气波动,如同无形的网,悄然覆盖着喧闹的街区——那是镇异司的修士,隐在暗处,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灵异骚乱与作祟的妖物。这份守护带来的安心感,让节日的氛围愈加纯粹明净。

正当孟青云沉浸在新奇热闹与修行带来的感知喜悦中时,一个略显轻浮的熟悉声音刺破喧嚣,猛地扎入他耳中:

“哟!这不是咱们孟大少爷吗?啧啧啧,几个月不见,攀上高枝儿啦?”

“就是就是!瞧瞧,连花楼赌坊都不屑跟哥几个玩儿了,原来是找到了更好的‘乐子’?”

“啧啧,这位…美人?孟兄,艳福不浅啊!难怪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了!”

几个衣着华贵却举止轻浮的公子哥儿,正是孟青云从前厮混的狐朋狗友,此刻正挤眉弄眼地堵在路旁,目光在碧落摄人心魄的容颜和孟青云身上来回逡巡,话语中的戏谑与恶意赤裸裸地倾泻而出。他们显然灌了不少黄汤,声音格外刺耳,引得周遭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孟青云脸上的血色“轰”地一下直冲头顶,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裳!陶谦的怨念与属于孟青云的羞耻感同时炸裂,让他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休得胡说!’”他下意识攥紧拳头,身体绷紧,视线死死钉在地面,只想立刻挣脱这窘境。

“‘几位公子,’”碧落的声音如冰泉泠泠,不高,却奇异地切开了周围的喧嚣,清晰地刺入那几个纨绔耳中,“‘言语当慎。污言秽语,徒增口业,损人亦不利己。’” 她目光淡淡扫过,那眼神无波无澜,却似万载寒冰,瞬间冻僵了几人脸上轻浮的笑意。一股无形的寒意迫得他们酒意骤散,嚣张气焰如霜雪遇骄阳,顷刻消融,只余讪讪的沉默,几人灰溜溜挤入人群遁走了。

孟青云松了口气,脸上热意未消,窘迫得抬不起头:“仙…仙子,对不住…让您见笑了…他们从前…”

“‘过往云烟,何须介怀?’”碧落截断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你已非昨日之你。心之所向,足下之路,方为根本。’” 她的话语似一股清冽山泉,涤荡着孟青云心中翻腾的羞耻。是啊,他再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孟青云了!一股沛然莫御的坚定自心底涌起。

两人继续前行,途经一个卖糖人的小摊。摊主手艺精湛,吹出的糖人惟妙惟肖。一对年轻男女正驻足摊前,女孩指着一个糖人,轻声对男孩道:“我想要那个…” 男孩立刻掏出银钱买下,递给她时,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漾着初春般的甜意。

碧落的目光在那对年轻男女身上停留了一瞬,清冷的眼底似有微澜泛起,转瞬即逝。她随即转向旁边一个售卖精巧灯笼的摊位。这摊位明显比别家考究许多,悬挂的灯笼用料上乘,做工精湛,其中一盏琉璃莲花灯尤为引人注目——灯体冰魄般莹澈,花瓣层叠舒展,薄如蝉翼的琉璃上,以金粉勾勒出繁复的云纹与月下仙鹤的图案,灯芯处嵌着一小块温润的萤石,散发出柔和而灵动的清辉,在满街暖融的红光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灵气流转。

孟青云循着碧落的目光望去,心下立时了然。他如今身家颇丰,父母知他归家过年,又拜了名师,特意多塞了几倍银钱,叮嘱他“莫要委屈了自己,该花就花”。他阔步上前,指着那盏琉璃莲花灯,对摊主爽快问道:“店家,这盏莲花灯,多少银子?”

摊主瞥见孟青云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边伴着一位清冷小姐,立刻堆起满脸的褶子,笑容谄媚:“公子好眼力!这盏‘月下清莲’灯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用的是西域进贡的上等琉璃,请京城顶尖匠人耗费数月精制而成,灯芯嵌着稀世‘月华石’,入夜自生清辉,经久不灭!上头的仙鹤云纹,更有白云观高人加持,能宁心静气!只此一盏,非…非百两纹银不卖!”他报出高价,既是试探,也为彰显此灯非凡。

百两纹银!足够寻常百姓数年嚼用。四周围观者中识货的,闻言暗暗倒抽一口凉气,都道这公子怕是要挨宰了。

孟青云却眼皮都未抬。离家时母亲塞来的银票远不止此数。他径直从怀中抽出一张崭新银票递去:“仔细包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富贵子弟惯有的漫不经心。

摊主接过银票,验看无误,脸上的笑容几乎满溢而出,迭声道:“公子爽快!小姐好福气!小老儿这就给您仔细包好!保管妥帖周全!”他急急招呼伙计取来特制锦盒与柔软丝绒,小心翼翼将那盏价值不菲的琉璃莲花灯取下,动作轻柔如捧稀世珍宝,层层仔细包裹。

孟青云付银票时,心中并无波澜。孟家富贵于他,早已寻常。然而,当伙计将那光华流转的莲花灯仔细包裹妥当,再双手捧至他面前时,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快跳几拍。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旋即转身,双手捧着,递到碧落面前。

他的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恭敬,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与期待。跃动的灯火映亮他年轻的脸庞,眼神明亮而专注:

“仙……仙子,方才见您凝视此灯,目光似有流连。此灯清雅,光华内蕴,虽不及仙家宝物万一,但在凡尘俗物中,也算别致……愿……愿能博仙子一顾。”他喉结微动,未用“送”字,只以更委婉的“博一顾”小心藏起心意,将所有期盼裹进得体的言辞。

碧落目光掠过眼前精心包裹的锦盒,复又抬眸望向孟青云。少年眼中那份纯粹的、近乎笨拙的真诚,与他方才取银票时的矜贵姿态形成微妙反差。这盏灯的价值,她自然了然。凡俗金银于她本无意义,但这灯盏本身凝聚的匠心与那一缕微弱灵气,连同孟青云此刻手捧锦盒时那份郑重其事的心意,却让她古井无波的心湖,悄然泛起一丝微澜。

周围人声鼎沸,灯火灼灼如昼,喧嚣鼎沸的人间烟火却似隔着一层毛玻璃,骤然遥远模糊。她素来古井无波的心湖深处,那丝因年轻眷侣的甜蜜、因孟青云方才的窘迫与此刻的笨拙真诚而泛起的微澜,似乎被这盏价值不菲却又纯粹如赤子的灯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伸出莹白胜玉的手,并未去接那锦盒,指尖径直挑开了盒盖。温润清雅的琉璃光华瞬间流泻而出,月华石的光芒柔和而灵动,灯罩上金粉勾勒的仙鹤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束缚,振翅融入这上元夜的璀璨星河。冰凉的琉璃灯壁贴上她的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冥府灵力悄然渗入灯芯,那月华石的光芒霎时更显温润内敛,与琉璃本身的清冷辉光完美交融,氤氲开一片深邃灵韵。

良久,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比掠过檐角的夜风更轻:

“此灯……尚可入眼。”

她接过那盏灯,径直提在手中。琉璃莲花灯在她素白衣袖旁轻轻摇曳,流光溢彩,清辉浮动,映亮她清冷的眉眼,仿佛为那周身不染尘埃的仙气,添上了一抹来自人间的、温暖而璀璨的光华。她提着灯,向前走去,融入了那片红彤彤的、喧嚣鲜活的人间灯火之中。

孟青云凝望着她的背影,凝望着那盏在她手中恍若重获新生的莲花灯,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暖意涌上心头,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早春寒意尚未褪尽,白云观内却已漾开一股较往年更蓬勃的生机。灵气复苏之势愈发明朗,草木抽芽不仅早于寻常,更显葳蕤;就连观中那些原本资质平庸、仅能健体强身的杂役弟子,也偶能察觉丝丝缕缕的“气感”于经脉间游走。然则,这涌动的生机之下,正蛰伏着修行界前所未有的焦虑。

偏厅内,气氛沉凝。白云道长端坐上首,下首坐着几位应邀前来的大派掌舵之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青阳观观主;宝相庄严、手持念珠的大相国寺住持明觉禅师;另有一位气质凌厉、背负长剑的神剑门门主。镇异司的数位核心长老,亦列席在侧。

“诸位道友,”白云道长声音沉缓,打破了沉默,“灵气日渐充盈,是凌华仙君之恩,也是天道所赐,亦是我辈修士之机缘。然,随之而来的精怪异变、乃至微末魔气扰动,亦不容小觑。镇异司成立,本为护佑苍生,但我等皆面临一桩棘手之事。” 他环视众人,目光凝重,“我观中,乃至京城内外,乃至各州府,已有不少身具灵根、可感灵气之人涌现!此乃大雍之幸,修行界之幸!然……”

青阳观观主拂尘微扬,长叹一声,道袍无风自动:“然则,我辈各家传承功法,或源于上古残篇,佶屈聱牙,非天资卓绝者难窥门径;或为本门核心秘传,非亲传弟子历经重重考验不得其真。且功法立意高远,对初踏道途、仅求引气入体强健筋骨、略通术法护身的凡俗弟子而言,直如幼童抡百斤巨刃,非但无益,反易伤及道基根本!”

明觉禅师双手合十,低诵佛号:“阿弥陀佛。佛门亦怀此忧。我寺《金刚锻体诀》虽可淬炼体魄,然欲引动佛元流转,需慧根佛缘缺一不可。寻常信众纵怀灵根,若无明师点化,极易堕入歧途,或遭心魔反噬,或空耗数十寒暑。”

神剑门门主冷哼一声,手指敲击着剑鞘:“我神剑门以剑入道,基础便是打熬筋骨、锤炼意志,引剑气淬体。这法子,十个人练,九个半得废掉!剩下半个,也是半死不活!哪来那么多筋骨绝佳的苗子?灵气复苏是好事,可总不能指望人人都是绝世天才吧?”

镇异司一位负责新晋修士培训的长老愁眉紧锁,沉声补充道:“道长,诸位前辈,实不相瞒,我镇异司如今招募的预备成员,十有八九皆困于这第一步!缺乏适宜的基础功法指引,纵有灵根,亦无法有效引气、存气、运息,连最基础的驱邪符箓都难以催动半分!长此以往,镇异司形同虚设,如何应对未来将至的滔天危机?”

众人纷纷附和,核心症结昭然若揭:凡间正苦于匮乏一套普适、安全、高效、能广布天下的修行入门奠基之法! 现有传承,或门槛高不可攀,或凶险莫测,或深藏秘而不宣。

白云道长目光转向静坐于侧、始终缄默的碧落。她一袭素衣胜雪,似与殿内凝重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如定海神针般渊渟岳峙。

“碧落仙子,”白云道长肃然起身,向碧落深深稽首,言辞恳挚,“您乃上界真仙,见闻广博,道法通玄。此为人间修行界千年未有之困局,更系苍生安危之根本。贫道与众道友殚精竭虑,仍束手无策,伏望仙子慈悲,示下迷津!若得赐一二契合凡俗初学者的奠基法门……纵只言片语,亦堪为尘世明灯,功德无量!”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碧落身上,满含希冀与敬畏。

碧落缓缓抬起眼眸,清冷如霜的眸光掠过众人焦灼的面容。她并未即刻回应,而是陷入更深的思量。仙界的功法?《万化归神引》、《养神蕴灵诀》这类基础仙法、神魂修炼法固然精妙,但其运转需引动更高层次的仙灵之气。人间灵气稀薄,根本难以维继其核心循环,强行修炼必致灵气暴走,经脉尽毁。贸然传授,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脑海中飞掠过这段时间在人间观察所得:

凡间武者虽粗陋,其内力运行路线却足以印证人体经脉可承载的流转。

各派展示的残缺基础吐纳术虽效率低下,却印证了引气的可能。

镇异司修士实战中摸索的零碎灵气运用技巧不成体系,却极具实用价值。

孟青云修炼《养神蕴灵诀》时,她护持其魂、观察其体魄与凡间灵气交互的细微过程——这提供了最直接的适应样本。

甚至……元宵夜那盏琉璃莲花灯中,凡间匠人以凡物引动微弱灵气的手法,其间竟暗含以形导气的朴素至理。

仙法……不合此界。碧落终于开口,嗓音清冽似冰泉坠玉,强行为之,反成祸端。

众人闻言,脸上希冀之色顿时黯淡。

“然,”碧落话锋一转,眸光深邃,“道法自然,万变不离其宗。引气、淬体、凝神,此为根基。凡间灵气虽稀薄,人身小天地,亦有共通之理。”

她起身行至殿中书案前。案头宣纸笔墨早已备妥。她并未即刻落笔,只以纤指凌空虚划。指尖过处,微光流转的淡色轨迹凭空浮现——非是文字,而是动态的人体经络、灵气运转的抽象图式,与繁复玄奥的能量符纹。

仙道根基,在引天地伟力入体,铸无上道基。其势磅礴,其途险峻。

凡俗根基,当固本培元,循序渐进,化凡胎为奇骨。

碧落声调不高,却字字贯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必强求感应浩瀚天地。当以内息为引,佐以特定吐纳桩法,于静定中捕捉周身最易感知的温和‘生气。引气当如涓流润物,重在而非。应借鉴武者导引术,融汇青阳观《抱元守一》残篇静心法门。

她指尖光芒流转,勾勒出几个简朴的桩法姿态,呼吸随之起伏,气息流转的路径纤毫毕现,最终汇入丹田下三寸初具雏形的“气海”。动作看似朴实无华,却蕴含着大道至简的深邃韵律。

“灵气初入,不可急于冲击经脉。当以气养身,循特定经脉路线,温和冲刷皮、肉、筋、骨,祛除后天杂质,强健体魄根基。此乃水磨工夫,忌急功近利。神剑门打熬筋骨之法过于酷烈,取其坚韧不拔之‘意’,弃其暴力摧残之‘形’。融合佛门《金刚锻体诀》中温和的‘观想淬炼’之法。”

光轨描绘出几条主要的、不易受损的经脉路径,灵气如暖流般缓行其间,重点温养脏腑与四肢百骸。旁有标注:循序渐进,痛则不通,通则不痛,以舒适温热为度。

“神为气帅。凡人心念驳杂,易受外魔侵扰。需有稳固心神、澄澈意念之法。此非高深神魂之术,实则只需最基础的‘守一’、‘内观’、‘静虑’。可借鉴冥府接引亡魂时安抚其魂的‘安魂咒’简化版,融汇各家静坐冥想之精义。”

碧落指尖的光芒流转,勾勒出一个盘坐的小人,眉心一点清光,意念如丝,内观己身,摒弃诸般杂念。旁附几句极其简朴、却蕴含安抚之力的口诀音节。

“引气有成,淬体小成,凝神稳固,方可尝试引动灵气施展最基础术法。非为争斗,重在掌握、沟通与引导。譬如:引一丝木气催发种子,引一丝金气附着指尖增器物锋锐,引一丝土气感知地脉微颤。”光轨流转间,演示着如何将丹田温养的一缕微弱灵气,借由特定手印与意念引导,附着于指尖或器物,催生最基础的“超凡”之效。强调控制力与安全,其威能被刻意限制在极低范围。

碧落一边阐述理念,一边以指代笔,在虚空中构建这套功法的框架模型。她并非另辟蹊径,而是在浩瀚道海中,为凡间修士精准筛选、打磨、拼接出最坚实、最普适的“基石”。

殿内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白云道长眼中精光乍现,激动得胡须微颤;青阳观主喃喃道:“妙啊!化繁为简,直指根本!”;明觉禅师不住颔首:“善哉!此乃普度众生之基业!”;神剑门门主紧盯着那淬体路线,眼中再无轻视,唯余凝重与叹服。镇异司长老们更是呼吸急促,仿佛已见镇异司未来之希望。

其后两月,碧落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文字简洁明晰,辅以清晰的人体经络图、呼吸节奏表、桩法示意图、静坐引导图以及基础术法手印分解图。将仙界对“道”的深邃领悟,与凡间零碎散落的实践经验,精妙地拆解又重组,优化再升华。将虚空中的构想,一丝不苟地转化为凡间修士可理解、可修炼的文字与图像。

碧落拈起案上毛笔,落笔如有神助,书写的已非仙界云篆神文,而是最标准的凡间楷书!

《道基初引录》!

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落在扉页。

“此录,分《引气》、《淬体》、《凝神》、《初衍》四篇。”碧落搁笔,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循序渐进,根基稳固者,一年可小成,三年可望筑基门槛。资质中下者,勤修不辍,亦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掌握些许自保驱邪之术。切记:根基不牢,地动山摇。急功近利,反噬己身。 此乃凡尘道途之始,非登天捷径。”

白云道长双手颤抖地捧起那墨迹未干的新册,感知其中蕴含的、足以扭转时代格局的磅礴道蕴,激动得涕泪纵横:“仙子……此乃泽被苍生、功在千秋之举!贫道代大雍修行界,代天下苍生,叩谢仙子大恩!” 他以额触地,行了大礼。殿内众人,无论身份高低,皆心悦诚服,齐整跪拜!

碧落云袖轻拂,微微侧身,并未受全礼。

她望向窗外,三月的阳光正暖暖地洒在抽芽的柳枝上。“三月了……”她轻声道。这本耗尽她无数心血、熔铸仙凡智慧的《道基初引录》,终于在人世春回之际诞生。它如同一颗蕴含生机的种子,被种在了灵气复苏的灵壤之中。

从此刻起,凡间修行,终见一条清晰、安全、可复制的通途。无数浑噩度日却身负灵根的凡人,窥见了踏入道途的曙光。散修、小派、乃至镇异司,终于拥有了培养人才的圭臬与坚实根基。一个真正属于凡人的“修仙大世”,随着这部看似基础、实则意义深远的功法问世,不可逆转地拉开了帷幕。此界由凡俗迈向修仙之域的最初蜕变,由此奠定了第一块,亦是万世之基。

煌煌金辉自九天垂落,并非有形之光,却比三月暖阳更纯粹、更浩瀚。它无声无息地笼罩碧落周身,丝丝缕缕,如春雨润物,悄然渗入。那自冥界带来的、仿佛附骨之疽的阴寒之气,在这沛然的温暖下,如同冰雪遇骄阳,迅速消融退散。一种久违的、源自生命本身的暖意,自四肢百骸深处升腾而起,驱散了骨髓里沉积的冷寂。这暖流温润如玉,滋养着她的本源,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魂,都在发出舒畅的轻吟。

这是此界天地意志对她开创凡人通途、奠定万世道基的无上认可。道韵流转,功德加身,这一刻,碧落宛如暖玉生烟,周身再无半分阴翳,唯有天地馈赠的造化生机,映衬着她清绝的容颜,昭示着她行此开天辟地之功所应得的尊荣。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随着《道基初引录》在白云观、青阳观、神剑门、大相国寺以及镇异司内部率先铺开,一股前所未有的“修仙热”如同春风般席卷了京城修行圈。这本由碧落仙子亲创、被奉为“道基圭臬”的功法,以其普适性、安全性和清晰的进阶路径,点燃了无数拥有灵根之人的希望。

白云观后山一处突出、灵气相对浓郁的青石平台上,一个身着锦缎练功服、面容尚带稚气却眼神异常专注的少年,正盘膝而坐。正是刚满十三岁的扶乐郡王周玄策。

作为白云道长的关门弟子,更是内定的下一任镇异司司正人选,周玄策身上汇聚了太多的期望。而他此刻展现的天赋,更是让所有知情者惊叹不已。

仅仅三天!

拿到《道基初引录》才三天,他便在白云道长的亲自护持下,完全按照功法所述,调整呼吸,内观导引,竟已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周游弋的、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和的“生气”!这种清晰而稳定的感应速度,远超白云道长最乐观的估计。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丝缕缕的绿色光点,按照功法图示的简易路线,在几条最粗壮的经脉中缓慢流淌,最终汇入丹田下三寸,形成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旋”雏形。

白云道长站在不远处,捋着胡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他感知到周玄策体内那微弱却异常精纯、稳定的木灵气流,心中暗叹:“此子心性澄明,悟性绝佳,灵根之纯粹,实乃罕见!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天佑大雍啊!”

周围的师兄们,看向小师弟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一丝羡慕。他们中不少人跟随道长修行更久,有了一定的吐纳基础,此刻修炼《道基初引录》也是事半功倍。但像周玄策这般妖孽的入门速度,实在是闻所未闻。

白云观内,修炼《道基初引录》的氛围空前浓厚。

演武场上,数十名弟子整齐划一地练习着《引气篇》中配套的基础桩法——“抱元桩”和“引气式”。动作虽简单,但配合特定的呼吸节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专注和一丝新奇的喜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弱的、集体引动灵气而产生的清新气息。

静室之内,几位年长的师兄已然完成了《引气篇》的初步循环,丹田气感稳固。此刻他们正专注于《淬体篇》。或盘坐冥想,引动那微弱的气流如暖流般温和冲刷四肢百骸;或配合简单的肢体拉伸动作,引导灵气渗透筋肉皮膜。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细微变化:精力更加充沛,五感更加敏锐,一些陈年暗伤带来的隐痛也在缓慢减轻。这种切实的进步,让他们动力十足。

镇异司设在观内的训练营地更是热火朝天。新招募的预备成员们,在教官的严格指导下,一丝不苟地演练着功法。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踏入非凡世界、获得力量守护家园的起点,无人敢懈怠。

孟青云盘坐在自己静室的蒲团上,面前摊开的正是崭新的《道基初引录》。

得益于碧落提前传授的《养神蕴灵诀》,他的神魂早已被梳理得远比普通初学者稳固凝练。凝实的神魂之力,赋予了他对自身状态、对外界灵气无与伦比的敏锐感知力和控制力。此刻,他修炼《引气篇》,简直如同高屋建瓴。

他轻易便能捕捉到比旁人更浓郁、更精纯的灵气流,并以远超功法的效率纳入体内,丹田气旋的凝聚速度和稳定性,仅次于周玄策那种妖孽天赋,远超其他师兄。

在强大神魂的精准控制下,他引导灵气淬炼体魄的过程异常高效且安全。他能清晰地“内视”到灵气冲刷经脉、温养脏腑的每一个细微过程,甚至能主动避开一些细小的、可能因过往暗伤或先天不足而存在的隐患节点。这使得他的淬体效果事半功倍,进展神速。

基础术法初衍篇则是对他最大的补全!碧落之前只传了养魂之法,并未涉及具体的灵气运用技巧。《初衍篇》中记载的几个最基础的小法术——如“凝露诀”、“驱尘印”、“明目术”——对他来说,几乎是信手拈来。强大的神魂让他对灵气的操控精细入微,轻易便能完成那些简单的手印和意念引导。

孟青云沉浸在修炼中。他能感觉到,在《道基初引录》的框架下,《养神蕴灵诀》带来的强大神魂优势被完美地发挥出来,并与凡间的灵气、体魄修炼体系无缝衔接。这种力量稳步提升、前路清晰可见的感觉,让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希望。

与观内各处热火朝天的修炼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药圃旁那个沉默劳作的澄心。

他正认真地给一片新移栽的灵药幼苗松土、浇水。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观内因众人修炼而引动的灵气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汐,缓缓拂过这片区域。

澄心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那些精纯的灵气流经他身边时,仿佛遇到了一个绝对的真空地带,没有引起他体内任何一丝一毫的共鸣或反应。他对周遭的修炼热潮、对空气中浓郁了数倍的灵气、甚至对那些因修炼而容光焕发的师兄弟们,都表现出一种近乎真空的隔绝感。

一个刚完成引气、兴奋不已的年轻杂役弟子跑过来,激动地对澄心喊道:“澄心师兄!我…我感受到了!我真的引到气了!按照仙子给的功法,太神奇了!你不试试吗?道长说你有灵根的!”

澄心抬起头,脸上是惯有的平和笑容,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憨厚地摇摇头:“不了不了,我弄好这些药苗就好。修炼……太麻烦。” 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回到幼苗上,仿佛世间再也没有比照料好它更重要的事情。他的“道”,就在这泥土的芬芳、草木的生长、柴火的噼啪声和灶房的烟火气里。修行于他,不是通天大道,而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这种极致的“静止”与“隔绝”,在灵气涌动的道观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坚不可摧。

春风拂过白云观,带来了蓬勃的生机,也清晰地映照出不同道途上的身影:天选之子光芒初绽,基石之上稳步前行,厚积薄发补全自身,以及……那在喧嚣道韵中,始终如磐石般寂静的烟火凡心。

大雍京城,南门。历经两个多月的车马颠簸,杨慎终于抵达了这座大雍王朝的心脏。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入城西清贵坊的杨家宅邸。这是一座闹中取静、不算豪奢却处处透着清雅韵致的院落,乃杨家在京产业,自有可靠管家仆役打理。梳洗风尘,换上干净儒衫,杨慎立于庭中那株含苞待放的海棠树下,深吸了一口浸润帝都繁华的空气。旅途疲惫稍减,心头涌起的,是踏入更大舞台的兴奋与隐隐的压力。

他未作停歇,稍加整顿,便带着母亲精心备下的书信与土仪,前往城东仁和坊的外祖母家拜望。

外祖母年事虽高,精神却极矍铄,见到最疼爱的外孙,自是欢喜不尽,拉着他手絮絮问询良久。舅父苏文轩,时任户部侍郎,是位气质儒雅、目光沉稳的中年官员。他在书房接待了杨慎。

“慎儿一路辛苦。”苏文轩含笑示意杨慎落座,亲自为他斟了杯茶,“你母亲来信,我已阅过。府试夺魁,扬我苏氏书香门第之风,舅父甚慰。”

杨慎恭敬行礼:“舅舅过誉,慎儿不敢当。母亲亦挂念舅舅与外婆,嘱咐我定要常来问安。”他奉上礼物和母亲的问安信。

苏文轩双手接过信笺,又凝神端详杨慎片刻,眼中流露出赞许:你母亲信中说你志在春闱,欲留京备考。此乃正途。京城名师荟萃,文风鼎盛,确非天水可比。只是——他话音忽转,放下手中青瓷茶盏,神色添了几分凝重与探询,慎儿,你久离京都,可知如今京城,乃至天下,风气已大不同前?

杨慎正襟危坐,脊背如松:舅舅是指……修行之事?

正是!苏文轩颔首,指尖轻叩桌面,自天界仙使降临,镇异司成立,碧落仙子传下《道基初引录》,这修仙问道之风,早已不是昔日的方外闲事!如今庙堂江湖,无人不谈修行。陛下虽未明诏鼓励,然对镇异司及白云观等道门,倚重日深。纵是公侯子弟、世家公子,亦多有拜入道门或辗转托请入镇异司预备营者。此乃洪流大势,避无可避。

他看着杨慎年轻而充满书卷气的脸庞,语重心长:“你志在科举,求取功名,经世济民,此心可嘉。然,值此剧变之世,舅舅以为,你或可做两手准备。”

杨慎目光灼灼:“请舅舅明示。”

“其一,”苏文轩伸出一指,“安心备考。舅舅可为你引荐入‘明德书院’或‘崇文馆’。此二处乃京城顶尖学府,名师云集,藏书浩瀚,所授不仅经义,更重实务策论。在此潜心攻读一年,凭你才学,明年春闱,大有可为。此乃稳妥之道,亦是正途。”

“其二,”他伸出第二指,声音压低,意味深长道,“便是……涉足修行。”

杨慎心中一动。

苏文轩续道:“《道基初引录》虽广为流传,然有名师指点与无师自通,差别判若云泥。舅舅在朝中,与白云观、镇异司亦有几分薄面。若你有意,我可设法,或引荐你拜入白云观门下做个记名弟子,或……运作你进入镇异司预备营,边学边练。不为争强斗狠,只为强健体魄,清明神智,延年益寿。更紧要的,”他目光炯然,“此乃洞察当世格局之捷径!未来你若为官,与修士周旋、同镇异司往来,乃至处置封魔禁地等要务,若无修行根底,何以应对?这修行一道,已渐成安身立命、经世济民之‘新学问’矣!”

书房内一时寂然。窗外传来数声清脆的鸟鸣。

杨慎没有立刻回答。舅舅的话语,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千层涟漪。明德书院、崇文馆……那是他心驰神往的学术殿堂。而修行……踏入那片玄妙之境?碧落清冷的身影瞬间掠过他的脑海,她那洞穿世情的明澈眼眸,以及那些振聋发聩的诘问。靠近那个世界,是否……也能离她更近一分?哪怕只多一次论道的机会?

但这念头刚一闪现,便被他强行压下。他对碧落的情愫,是纯粹的仰望与精神的指引,绝无半分功利掺杂其中。选择修行与否,应根植于本心的志向与对未来的判断。

“舅舅所言高屋建瓴,令慎儿如茅塞顿开。”杨慎起身,对着舅舅深深一揖,语气诚恳而凝重,“此事关乎慎儿未来路途,干系终身。恳请舅舅容慎儿……细细思量几日,再行答复。”

苏文轩看着外甥沉稳的态度,眼中浮起赞许:“好!不急。此事关乎你一生,确需慎重。在京城多走走,多看看,切身感受这‘新世道’,再做定夺不迟。”

告别舅舅,杨慎并未立刻回府。他换上一身更为朴素的常服,只带一个机灵的书童,信步汇入京城熙攘的人流。

京城的变化,远比舅舅言语描述的更为直观与震撼:

原本售卖经史子集的书肆,最显眼处赫然陈列着各种精简版的《道基初引录》,既有官刻精装版,亦有民间翻印的简本,旁侧还配套堆叠着《经络图详解》、《基础吐纳十日通》等解读手册,顾客盈门。更有“仙家符箓入门”、“灵草辨识图谱”之类的“衍生读物”夹杂其间。

几家药铺门前高悬“专供修士淬体药浴”、“引气辅助灵香”的招幌。铁匠铺叮当作响的招牌旁,新添了“承接法器粗胚锻造”的朱漆小字。连茶馆里,说书先生醒木下的故事,也悄然换作了“某某修士勇斗山精”、“碧落仙子传法录”之类。

他亲眼看到几名身着镇异司预备营制服的年轻人,在一位年长修士带领下,于街角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布下简易的预警符阵。那修士口中传授着灵气流动的感知之道,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驻足围观,眼中交织着敬畏与好奇。恰逢一队城卫军巡逻经过,领队的小旗官腰间除制式佩刀外,竟还悬着一枚刻有符文的木牌,其上隐隐流转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他特意绕道至白云观附近。只见观外广场上人头攒动如潮,缭绕的香火远胜往昔盛况。除了虔诚的香客,更有许多明显为“朝圣”或追寻“仙缘”而来的年轻人,兴奋地指点着观门,脸上写满向往。

他也留意到,与修行相关的物件价格暴涨,而普通百姓的生计,似乎并未因灵气复苏立时转好,米粮布帛的价码依旧紧紧牵动着市井小民的神经。茶摊旁,几个愁眉不展的老翁对弈议论:“这世道……会点法术的,怕是要骑到咱们头上了吧?”“听闻城西李员外家的小子,进了镇异司预备营,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杨慎静默地走着,看着,听着。书童忍不住小声咕哝:“少爷,这京城……跟咱们天水可真大不一样!连卖包子的都在吆喝啥‘灵气包子’呢!”

杨慎没有回答,目光却越发深邃。舅舅的话语在他心头反复激荡。明德书院弥漫的清雅书香,镇异司预备营笼罩的神秘与力量感……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他眼前徐徐铺展。

他伫立在喧嚣的街口,远眺雄踞的皇城与灵动的白云观飞檐。心中那份“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书生抱负,在触及这活生生、充满激荡与隐忧的新世道后,变得愈发具体,也愈发沉重。

“修行……新学问……”他低语着,眼中光芒明灭不定,思绪翻涌挣扎。这远非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对他毕生信念与道路的重新叩问。他需要时间,需要更深入地体察这个因仙凡交汇而面目一新的京城,才能做出那关乎未来的、慎重的抉择。而内心深处,那盏名为“碧落”的灯火,依旧无言地、执着地燃烧着,以它恒定的脉动,指引着他沉思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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