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堂那特有的混合气息里,近日掺入了一丝不同往日的躁动。一则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低阶弟子中漾开了圈圈涟漪——堂内为激励后进,将举办一场小型制符竞赛,专攻“清洁符”与“照明符”这两样最基础的符箓。竞赛不仅看完成速度,更重符箓品质,优胜者据说还能得到执事,甚至某位长老的额外指点。
消息传到霍天渊耳中时,他正埋头擦拭着最后一张柏木案几。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污水映出他瞬间亮起的眼眸。几乎没有犹豫,心底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必须参加。
这不是出风头,而是验证。验证他这数月来,在无数失败与摸索中走过的路,是否正确;验证他那源自废弃符纸和地砖乌龟的“歪才”,是否真能登堂入室;更是验证他内心深处那份对制符之道日益炽热的渴望,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正属于他的道路。
报名处设在符箓堂侧殿,负责登记的是一名面带傲气的内门弟子。看到霍天渊穿着浆洗发白的杂役服饰前来,那弟子眉头下意识蹙起,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你?报名制符竞赛?可知参赛者至少需能稳定制作出下品清洁符?”
霍天渊平静地点点头,并未多言,只是在登记名册上,于“霍天渊”三字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外门,符箓堂清扫”几个小字。那内门弟子瞥了一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竞赛当日,符箓堂中央那片平日用来演示的空地被清理出来,整齐摆放了三十张案几。朱砂、符墨、一叠标准黄符纸以及制式符笔早已备好。围观的人群挤在四周回廊下,窃窃私语声如同蜂群嗡鸣。参赛的弟子们陆续入场,大多神色紧绷,或默默调整呼吸,或反复检查符笔,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霍天渊站在属于自己的那张案几后,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视与怀疑。一个打扫卫生的杂役,也敢来掺和制符竞赛?简直贻笑大方。他甚至听到不远处几个相熟的弟子低语:
“那不是天天扫地的霍师弟吗?他怎么也来了?”
“怕是来看热闹的吧?站错地方了?”
“听说他报了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话语如同细针,刺在皮肤上,微微的麻与痛。霍天渊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音摒除耳外。他目光扫过案几上熟悉的工具,手指轻轻拂过符纸粗糙的表面,一种奇异的宁静感逐渐取代了最初的紧张。这里,是他挥洒了无数汗水的“战场”的延伸,他不需要理会旁人,只需要面对自己,面对笔下即将诞生的符纹。
一声清越的钟鸣响起,主持竞赛的执事朗声宣布规则:一炷香时间内,成功制作出三张清洁符,三张照明符。以完成速度与符箓综合品质评定名次。
“开始!”
令下,大部分弟子立刻行动起来,抓起符笔,蘸墨,凝神,落笔。动作迅疾,带着一种争分夺秒的急促。符箓堂内顿时被一种低沉的灵力波动笼罩,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霍天渊却并未急于动笔。他再次闭上眼睛,用了足足三息时间,让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彻底平稳下来。脑海中,清洁符那如同清风流转的“驱尘纹”,照明符那内含光明的“聚光纹”核心,清晰地浮现出来。不仅仅是形状,还有它们对灵力“渴求”的那种微妙感觉——何处需轻缓,何处需饱满,何处需圆转。
然后,他睁眼,提笔。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沉稳。
蘸墨,控量恰到好处,不多不少。落笔,笔尖与符纸接触的瞬间,他体内那已被千锤百炼过的、温顺而精纯的灵力,便如臂使指般,沿着笔杆,透过笔尖,丝丝缕缕地注入符墨,融入那朱红色的纹路之中。
他的手腕极其稳定,目光专注如同凝固。绘制清洁符时,笔走龙蛇,那代表风旋的纹路在他笔下流畅地延伸,灵力输出均匀而持续,没有丝毫的顿挫或狂猛。不过十数息,一张清洁符便已完成。符纹之上灵光一闪而没,温润内敛。
他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去看那张成功的符箓,径直铺开第二张符纸。依旧是那般沉稳,那般精准。
反观周围,已有弟子因为求快而导致了失误。“噗”、“噗”的轻微爆鸣声接连响起,那是符纸自燃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懊恼惊呼。也有人虽完成了符箓,但额角见汗,气息微乱,显是灵力控制得颇为吃力。
霍天渊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在与符纹、与自身灵力的对话中。绘制照明符时,他笔势稍变,变得更为轻柔细腻,对那核心的“聚光”符文,更是倾注了极大的耐心,灵力输出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确保那光明的种子被完美地“缚”于符文结构之内。
当最后一笔在照明符上完美收拢,符纸泛起柔和白光继而隐去时,案头的线香,尚余一小截。
他完成了。三张清洁符,三张照明符,整齐地码放在案几一角。
他放下符笔,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抬头看向四周。大部分弟子仍在紧张地绘制最后一张符箓,也有人刚刚完成,正忐忑地检查着自己的作品。
钟声再次响起,时间到。
执事与几位协助评判的资深弟子开始逐一检查、评定。他们手持特制的验符玉尺,贴近符箓,玉尺上会根据符箓蕴含的灵力纯度、结构稳定性以及预估效能,泛起不同强度和颜色的光芒。
“张奎,清洁符下品,照明符下品。”
“李芸,清洁符中品,照明符下品。”
“王浩,清洁符下品…嗯?这张照明符灵力涣散,接近废品,不计入成绩。”
评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被点到名字的弟子,或喜或忧。
很快,评判来到了霍天渊的案几前。那位之前登记时面露不屑的内门弟子也在其中。当他看到霍天渊案几上那六张符箓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执事拿起第一张清洁符,验符玉尺贴近。尺身瞬间泛起一层明亮的、稳定的青色光晕,光晕纯净,毫无杂色波动。
“清洁符,中品,接近上品!”执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又拿起照明符,玉尺贴近,尺身泛起柔和而凝聚的白光,光芒持久不散。
“照明符,中品!”
接连检验剩余四张,结果大同小异,清洁符与照明符,皆稳定在中品层次,尤其是那三张清洁符,灵力充盈,结构完美,距离上品仅一线之隔!
这个结果,让周围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许多道目光再次聚焦在霍天渊身上,但这一次,里面的轻视与怀疑已然被震惊与难以置信所取代。
一个杂役弟子,一个接触制符不过数月的新人,不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所有符箓,其品质竟能力压大部分经验丰富的低阶弟子,稳定在中品层次!这需要何等精准的灵力控制,何等稳定的心神?
最终名次公布,霍天渊赫然位列三甲!
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穿着灰袍、头发乱蓬蓬的孙老头,不知何时倚靠在廊柱旁。他双手抱胸,看着场中那个因为众人瞩目而显得有些局促,但眼神依旧清亮的少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哼,歪才…倒还真让你歪出点门道来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随即转身,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廊柱阴影后,那件沾满墨点的灰袍,仿佛从未出现过。
竞赛结束后,霍天渊的名字,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符箓堂低阶弟子中传开。那个曾经被视为笑谈的“清洁工艺术家”,用一场无可争议的表现,证明了自己。
而更让霍天渊意想不到的是,数日之后,当他正在打扫时,孙老头再次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面前,丢下一句:“以后打扫完了,别光看那些小子瞎折腾,到后堂来,老夫有几笔鬼画符,让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歪’。”
从此,霍天渊在符箓堂的生涯,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他的制符之路,在历经艰难摸索与初露锋芒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