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跪在冰面上，指尖死死攥着衣角。他盯着三生石，那道光已彻底消散，石面归于沉寂，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但他知道，薛明蕙进去了。
喉咙干涩如裂，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一声无声的“谢珩”，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
青崖单膝跪地，机关腿卡在岩缝中动弹不得。左眼红光闪烁，扫视四周。轮回台边缘的雾气开始翻涌，不是自然流动，倒像是有人强行闯入。他猛然抬头，望向三生石后方。
一道人影从残存的光影中疾冲而出。
速度快得看不清面容，只有一柄软剑如毒蛇般缠向三生石中央——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影子，是薛明蕙魂魄的气息。剑锋直指虚影脖颈，似要将她最后的存在彻底抹去。
青崖怒吼一声，机关腿瞬间弹出，铁钳牢牢夹住对方手腕。同时右臂软刃出鞘，直刺其肩。那人闷哼一声，剑势偏移，终究未能斩断那缕气息。
人影落地，稳稳站定。
是冷十三。
左肩已被刺穿，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他却不显痛楚。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静静望着谢珩，仿佛在等待什么。
谢珩缓缓起身，膝盖仍在颤抖，脚步却坚定而快。他走到冷十三面前，声音沙哑：“你救过她三次。”
冷十三沉默不语。
“我让你保护她，你做到了。”谢珩低声说，“你也救过我七次。鬼市接头，江南水寨，慈恩寺外……每一次，都是你。”
冷十三抬眼看他。
谢珩凝视着他左眼上的玳瑁罩甲，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是母族的暗卫，是我的奶兄。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冷十三嘴角微动，忽然笑了。他抬起左手，轻轻拨开左眼的罩甲。里面并非空洞。
那层薄壳映出一幅画面——一个少年抱着一只瘸腿的小狗奔入庙门，身后火光冲天。那是五年前的慈恩寺，藏经阁失火的那一夜。那个少年，正是谢珩。
“世子可知道？”冷十三开口，声音轻得几近耳语，“当年你母族被灭门，是因为你父亲与北狄有约。他们答应保你性命，代价是交出整个家族。”
谢珩瞳孔骤缩。
青崖立刻发力，机关腿猛然压下，直接碾碎冷十三左肩骨。冷十三身形一晃，未倒，亦未呼痛。
“你在撒谎。”谢珩说。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冷十三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溢出，“我只是执行命令的人。这一次……也只是完成任务。”
“任务？”谢珩冷笑，“夺走她的魂，也是任务？”
“不是夺。”冷十三摇头，“是唤醒。她不该进去，三生石会吞噬记忆。但有人不愿她忘记。”
谢珩皱眉。
冷十三脖颈后突然一动，皮肤鼓起，似有活物游走。原本赤红的火焰胎记转为漆黑，拉长变形，竟化作一只狰狞的狼头图腾。
青崖立即后退半步，软刃横于胸前。
谢珩看清那图案，脸色骤变。“北狄王族的印记……你怎么会有这个？”
冷十三不答。
他右手按上剑柄，剑身忽亮梵文，一圈暗光沿剑蔓延至地面。整座轮回台震动起来，裂缝中黑气升腾。
谢珩不再迟疑，抽出腰间判官笔，三截玄铁迅速拼合，直指冷十三咽喉。“你早就投靠北狄了，是不是？这些年的情报，都是你传出去的？”
冷十三静立不动。
“那你告诉我，”谢珩逼近一步，笔尖抵住他喉结，“北狄王想要什么？明蕙去了哪里？”
冷十三终于抬眼，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以为这是背叛？这只是命。”
“我不信命。”谢珩手上加力，笔尖刺破皮肤，鲜血渗出。
冷十三闭上双眼。
青崖上前，机关腿锁住他双足，右臂软刃划开他腰间绳索。一个铜盒掉落，巴掌大小，刻满符文，正微微发烫。
“蛊虫匣。”青崖低声道，“可远程控人。信号仍在跳动，说明对方尚未切断联系。”
谢珩低头看着盒子，又看向冷十三。“所以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北狄王都能听见？”
冷十三默然。
谢珩一把抓起蛊虫匣，抬手欲砸。冷十三忽然睁眼：“别毁它。”
“为什么？”
“因为……”他喘息片刻，“里面有她的一缕魂丝。”
谢珩动作一顿。
“北狄王早已对她动手。每次她咳血，每一张染血的帕子，都被收集炼化，制成牵魂线。只要盒子不毁，就能定位她的所在。”
“从何时开始？”
“第一次灯会。”冷十三说，“她落湖，你们以为是意外。实则是有人引她前去。她在水底吸入有毒香粉，自此魂魄出现裂痕。”
谢珩手指收紧。
“你们以为她以血纹预知未来。”冷十三看着他，“实则是被人引导。每一次动用能力，裂痕便加深一分。北狄王等的就是这一天——当她自愿献祭，魂魄最弱之时，夺其意识。”
“所以你来抢她的残魂？”
“我不是来抢。”冷十三摇头，“我是来阻止你们彻底失去她。若魂魄被三生石吸收，便再无归路。唯有留下这一丝，将来或有转机。”
谢珩沉默良久，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冷十三不语。
谢珩紧盯他：“你说你是我的奶兄。但我母亲从未提起过你。你在普济寺烧纸，是为了谁？”
冷十三喉头微动。
“为了一个人。”他终于开口，“一个不该死的人。她替我挡了一刀，死在我怀里。临终前说，一定要守住谢家最后的血脉。所以我活下来，成了冷十三。”
“她是谁？”
“你母亲的贴身婢女。”冷十三说，“也是你真正的乳娘。”
谢珩怔住。
青崖握紧软刃：“那你为何听命于北狄？”
“我没有听命。”冷十三声音低沉，“我被种了控心蛊。每次发作，神志尽失。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做什么。今夜这一击，是他们强行催动。我能做的，只有偏转角度，不让剑斩断她的气息。”
谢珩注视着他颈后的狼头图腾，黑气仍在游走。
“你能挣脱吗？”
“很难。”冷十三说，“除非……有人愿以至亲之血，滴入蛊虫匣，切断与主蛊的联系。但若失败，施术者当场毙命。”
谢珩不再多问。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判官笔，又望向三生石。石上名字已然显现——“薛明蕙”。他知道她还在里面，但她能否归来，仍是未知。
他不能冒险。
至少现在不行。
他转身，将蛊虫匣收入袖中。“你暂时自由。但我不会再信你。”
冷十三未动。
谢珩走向三生石，步履沉重。青崖紧随其后，机关腿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
冷十三伫立原地，肩头仍在流血。他望着谢珩背影，忽然开口：“世子，她不会想看你死。”
谢珩停下脚步。
“她选择进去，是为了让你活着。”冷十三说，“如果你此刻送命，她即便归来，也不会原谅你。”
谢珩没有回头。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三生石表面。石头冰冷，毫无回应。
青崖立于身旁，左眼红光扫视四周。雾气仍在浮动，却比先前安静了些。
冷十三缓缓抬手，触碰颈后图腾。黑气渐退，狼头重新化作火焰胎记。他低头看了看手掌，蹲下身，拾起掉落的软剑。
剑柄上的梵文已然熄灭。
他站起身，原地伫立，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谢珩忽然开口：“你知道她在哪里？”
冷十三沉默数息，才答：“我知道大致方向。但要抵达，必须穿过忘川河底的禁道。那条路……埋葬了太多人。”
“包括谁？”
“包括你的祖父。”冷十三说，“他在最后一刻回头看了三生石一眼，便被吸入裂缝，永堕虚渊。”
谢珩拳头紧握。
青崖低声禀报：“主子，我们准备好了。”
谢珩点头。他从袖中取出判官笔，三截玄铁再次拼合，稳握手中。他看向冷十三，声音平静却不可违逆：“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