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手按在胸口，铜盒滚烫，血从指缝间渗出。他一动未动，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血雾。那血雾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影。
北狄王缓步走出，步伐沉稳。他披着狼皮大氅，胸前图腾随呼吸起伏不定。右手握着弯刀，左手托着半块石头——石上名字正微微发亮。
薛明蕙一眼认出那石头，指尖猛地收紧，袖中玉佩被攥得发烫。她快步走到谢珩身旁。
“你手中的石头，是三生石的一半。”她开口，声音清冷，“你说他是你侄儿？那你该记得第十世的事。”
北狄王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掌中之石，沉默不语。
“那一枪，”薛明蕙继续道，“是你开的。子弹卡住了，没能射出。你说他逃不过命，可你的手在抖。”
四周骤然寂静。
北狄王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冰冷的眼眸微有波动，不再如先前那般无情。他握着石头的手愈发用力，指节泛白。
三生石上的名字忽地一闪，光芒骤强，整座轮回台都被染成赤红。
谢珩抓住时机，将判官笔的碎片掷出。碎刃裹着血光直取北狄王咽喉。
然而它穿过了人影，只搅动起一团血雾。那身影消散片刻，又在几步之外重新凝聚。
“你们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赢？”北狄王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血脉相认，岂是靠言语决定？他流的是我的血，魔种选中他，并非偶然。”
他举起石头，贴向胸前狼形图腾。两股气息相连，嗡鸣低响，连脚底都能感受到震动。
薛明蕙一阵眩晕，咬破舌尖才勉强清醒。她低头看掌心，玉佩仍在发烫，温度与梦中御花园石桌如出一辙。
刹那间，她明白了。
这块玉佩，是谢珩在灯会时送她的。那时他还不是世子，穿着朴素，在摊前犹豫良久才买下。她说好看，他便笑了。后来她被逐出府邸，这玉佩却始终藏于袖中，从未离身。
原来它不只是信物。
它沾过她的血，映过他的影。每一次她咳血预知，皆因这块玉佩而起。
“你说他逃不过血脉？”她抬头直视北狄王，“可你忘了，十世之中，每一世他都为我而死。你说他是你后人，可他何曾为自己活过一次？”
北狄王脸色微变。
“因为你怕。”她步步紧逼，“你怕他知道真相，怕他不愿认你这个叔父。那一枪打不出去，不是枪坏了，而是你清楚——只要他回头看你一眼，你就输了。”
话音刚落，三生石上的名字剧烈晃动，血光冲天。轮回台开始震颤，地面裂开，黑气自缝隙中升腾而出。
谢珩喘息着扶住石柱，早已力竭，满头冷汗，唇色青紫。但他仍挺直了脊背。
“我不是为你而活。”他对北狄王说，“也不是为她而死。我是为了自己，一次次从绝境爬起，走到今日。”
“你以为掌控轮回，就能让我跪下？”他咳出一口血，嘴角扬起冷笑，“可你看看三生石——上面的名字，何时变成你的？”
北狄王终于变色。
他低头望向手中之石，发现那原本清晰的“耶律弘”三字正在模糊、扭曲，仿佛被什么力量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愈发明亮的名字——
谢珩。
那二字越来越亮，几乎要灼穿石面。
他猛然抬头，怒视二人：“不可能！唯有狼神血脉者，方可留名三生石！你怎么可能……”
“因为你不是唯一写下名字的人。”薛明蕙打断他，“三生石所记，从来不是出身，而是执念。你写名，是为了掌控命运；可他每一次替我赴死，都是以性命刻下名字。十次，够不够？”
北狄王踉跄后退一步。
那是他第一次露出动摇之色。
就在此刻，谢珩动了。他抽出靴中最后一截断刃，借着石柱之力跃起，直扑北狄王。
刀光划破血雾。
落地时却扑空，唯余一滩红色水渍迅速消散。
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们赢不了规则。即便他躲过一两次，只要我还活着，轮回便不会终结。”
两人抬头。
北狄王悬浮空中，双臂展开，手中石头与胸前图腾彻底融合。他的身躯逐渐透明，仿佛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
三生石剧烈震动，裂缝蔓延。一道血光自天而降，笼罩整个轮回台。
薛明蕙感到呼吸艰难，仿佛有人正撕扯她的意识。她紧紧握住玉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在用三生石重启轮回。”她对谢珩说，“若让他成功，我们经历过的十世都将化为虚无。”
谢珩点头，靠着石柱缓缓站起，手中仍握着断刃。
“那就别让他完成。”他说。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向前。
北狄王冷笑：“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如何对抗千年的规矩。”
血光愈盛，地面裂开数十道缝隙，黑气如蛇般蜿蜒上爬。三生石上的名字明灭不定，似将被抹去。
薛明蕙行至台中央，将玉佩贴于额前。熟悉的痛感袭来，眼前浮现御花园景象——石桌上的《璇玑图》缓缓转动，与她袖中染血的帕子隐隐呼应。
她开始咳血。
一滴血落下，溅在三生石上，瞬间化作纹路，融入原有符号之中。那些古老文字节奏紊乱，仿佛失序。
北狄王闷哼一声，身形微晃。
“你在干扰法则！”他怒吼。
“我不是破坏。”薛明蕙擦去嘴角血迹，“我只是让真相显现。”
谢珩趁机冲上前，将断刃插入地面裂缝。那缝直通三生石底座。他的血顺着刀锋流入石中，发出刺耳的嘶鸣。
三生石剧烈震颤，名字再度闪烁。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姓名，而是两个名字交替浮现——
薛明蕙、谢珩。
来回轮转，如同心跳。
北狄王暴怒，双手猛拍胸前图腾。一股黑红气流炸开，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既然你们找死，那就一同留下！”
他高举石头，准备吟诵最终咒语。
薛明蕙忽然开口：“你知道为何每次你杀了他，下一世他都会归来吗？”
北狄王动作一顿。
“因为你定下的规则里，漏了一个字。”她凝视着他，“‘至爱’不在血脉相连，而在心甘情愿。你永远不懂，有人宁愿死十次，也不肯让她落一滴泪。”
北狄王的手停在半空。
三生石上，两个名字终于并列显现，不再交替，也不再争抢。
它们静静镌刻其上，宛如命中注定。
北狄王脸色剧变，低头看向手中之石，只见它已开始龟裂，裂痕不断蔓延。
他欲后退，却发现双脚被黑气缠绕。那些自地底涌出的气息，此刻竟反噬自身。
“不……不可能！我是狼神后裔！我是轮回书写者！”
“可你不是爱人。”薛明蕙轻声道，“所以你赢不了。”
她转身握住谢珩的手。两人都已重伤，却站得笔直。
北狄王仰天长啸，声浪撼动空间。他的身体开始瓦解，化作红光，被三生石尽数吞噬。
最后一瞬，他望着谢珩，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
终究未能出口。
血雾散去，空中只剩那半块石头缓缓飘落。
谢珩伸手接住。
石头在他掌心发烫，随即融化，渗入肌肤。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掌纹深处多了一道淡淡的金线。
薛明蕙望着他，未语。
远处，三生石巍然矗立，其上名字依旧清晰。
风拂过，带走了血腥气息。
谢珩将剩下的断刃收回靴中，动作略显迟缓。他问薛明蕙：“你还撑得住吗？”
她点头，把玉佩重新藏进袖子里。
两人正欲离开，地面再度震动。
三生石发出一声闷响，表面浮现出新的文字。
不是预言。
是一个问题：
谁才是最初的献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