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兰那关于“更换身体”的提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森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变回人类……这个他曾在无数个深夜，蜷缩在冰冷洞穴或阴暗角落时，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奢望，此刻却被一位魔神以如此温和体贴的方式提了出来。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在他意识中回荡。
摆脱这笨重引人注目时刻提醒着他非人身份的蛇躯，重新以人类的姿态行走于阳光之下，更自如地混入人群，更高效地执行任务……这听起来简直完美。
然而，仅仅是片刻的动摇之后，一股更深的寒意便从脊椎骨缝中渗出，迅速浇灭了他心头的热切。
礼物太过厚重了。
从踏入这间小木屋开始，这位名为塔尔兰的魔神所展现出的，就是一种近乎不合常理的“善意”。
美味的食物，能强化本源的珍稀汤剂长者般的关怀体谅，现在更是随手赠予了极其实用的“草木化身”能力，甚至主动提出帮他解决最大的“困扰”——身体问题。
这一切，好得让人不安。
森姜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故乡世界的惨状——超过百分之三十的陆地，因为魔神们那场“盛大演出”的余波，至今仍化作晶莹剔透却死寂无声的琉璃体，反射着永恒不变的绝望天光。
那是超越天灾的破坏力，是生命禁区，是魔神力量最直观最残酷的纪念碑。
他自己的存在，不也正是这些强大生物随心所欲的证明吗？被强行塞入这具蛇躯，丢到异世界完成那莫名其妙的任务。
这些视众生为蝼蚁、视世界为舞台的至高存在，突然对你这个“蝼蚁”表现出了溢于言表的善意？
这不符合逻辑，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森姜的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尽管他完全想不通，自己这条“小蛇”身上，究竟有什么价值，值得一位魔神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
是看中了他收割情绪值的能力？还是他编织谎言的天赋？抑或是……其他他尚未察觉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在弄清楚这“善意”背后的价码之前，他绝不能轻易接受。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
巨大的蛇头缓缓低下，森姜的声音带着刻意保持的平静与疏离。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塔尔兰殿下。只是……我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暂时没有更换的打算。您赐予的‘草木化身’能力已经帮了我大忙，不敢再奢求更多。”
他选择了婉拒。
塔尔兰脸上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翠绿的眼眸深处，有什么难以察觉的情绪飞快地掠过，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她并没有坚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只是有些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啊……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换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哦。”
她不再提身体的事情，转而像一位真正关心后辈的长者，开始为森姜推荐一些其他实用的能力。
“你现在的‘环境氛围渲染’还停留在基础阶段吧？我可以帮你升级到‘区域天象干预’，价格很实惠，只需要你这次收获的情绪值的百分之五哦。”
“还有你的‘能量微操’，精度太差了。这个‘精密能量编织’的技巧很适合你，能让你制造的幻象更加真实，甚至模拟出更复杂的能量反应，价格嘛……看在你是第一次来的份上，给你打八折。”
她推荐的能力无一不是森姜当前最急需最能弥补他短板的，而且价格确实如她所说，低廉得让人难以置信，仿佛生怕他买不起似的。
有种半买半送的感觉。
森姜内心的疑虑更深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谨慎地挑选了其中两项性价比最高的能力进行了“兑换”。
交易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时间流逝，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塔尔兰亲自将森姜送到了那扇由血肉与眼球构成的恐怖传送门前。
她的态度依旧温柔得令人如沐春风，甚至细心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仪表。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工作不要太辛苦，注意休息。”她踮起脚，拍了拍森姜低垂下来的巨大蛇吻，语气里的关怀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种无微不至的“母爱”，让森姜浑身鳞片都快倒竖起来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绝对有问题！
就在他准备踏入传送门的前一刻，塔尔兰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她那软糯的嗓音，以一种闲聊般的、非常随意的语气说道：
“啊，对了，还有一件小事。是兰德里——就是那个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坏心眼家伙——托我转达的。
他说，如果你在之后的‘工作’中，偶然遇到了一个……嗯，穿着非常厚重的黑色板甲从不说话只知道挥舞着重剑砍杀的大恶魔的时候，可以试着引导一下你所在世界的‘土着’们，把它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反派，最好能想办法把它收拾一顿。”
她强调道：“这只是一个可以拒绝的请求哦，不是任务。做不做完全看你自己的意愿，不会影响你和我们之间的契约。”
穿着板甲、不会说话的大恶魔？引导土着收拾它？兰德里魔神的意思？
森姜的蛇瞳微微收缩。信息量有点大。
这听起来像是魔神之间的私人恩怨，想借他这把“刀”去对付另一个可能存在的高阶生物。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不敢轻易拒绝。在摸清这些魔神的真实意图和彼此关系之前，保持中立和谨慎是最佳选择。
“我明白了，塔尔兰殿下。”森姜斟酌着词句，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回应，“如果遇到您描述的那位……我会‘注意’的。”
他没有承诺什么，只是表示会留意。
塔尔兰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依旧甜甜地笑着：“嗯，好的呀。路上小心，欢迎下次再来玩哦！”
森姜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外表年幼心思却深不可测的“乖巧”魔神，不再犹豫，巨大的蛇躯迅速滑入了那扇恐怖的传送门中，消失不见。
离开了那片看似温馨实则步步惊心的领域，森姜才感觉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无形的压力稍稍减轻。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缓缓闭合的传送门，心中暗忖。
“塔尔兰……兰德里……大恶魔……看来，魔神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以后和这些家伙打交道，得更小心才行。”
而那个“可以拒绝的任务”，则像一颗种子，悄然埋在了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