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离开后的公寓，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废墟。
陆辰宇没有开灯，任由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但那个会笑着叫他名字、会蜷在沙发里等他、会因为他一句蠢话而嗔怪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他瘫坐在客厅中央，背靠着沙发，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她留下的指环和那个冰冷的窃听器。股权转让协议像一片枯叶，飘落在他脚边。
“我累了。”
那三个字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输了。不是输给沈玉媛的阴谋，不是输给舆论的压力，而是输给了自己的傲慢、愚蠢和那该死的、失控的脾气。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那个微型窃听器自带存储功能，他之前出于某种直觉，没有立刻销毁，而是让宋致远帮忙破解了密码，将其中的音频数据导出了一份。
他戴上了耳机。
手指在触摸板上悬停了很久，仿佛那下面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最终，他还是点了下去。
耳机里先是传来一些模糊的环境音，然后是苏媛那天来访时，带着虚假歉意的声音。他快进了这部分。接着，是长时间的寂静，只有轻微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那是林溪在画画。
然后，就是他回来的那个晚上。
他听到自己开门、换鞋的声音。听到林溪轻声问“会议还顺利吗？”听到自己那故作轻松的回答。
再然后……
争吵开始了。
通过冰冷的电子设备，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次聆听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是一种近乎残忍的酷刑。
他听到林溪声音里的委屈和颤抖，听到她努力压抑的哽咽，听到她试图解释却被他一次次打断的无力。
而他自己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是那么的陌生、刺耳，充满了不耐烦、被误解的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尤其是当他说出那句——“如果没有我，没有《纪元》，谁会认识你林溪？！谁会给你这些机会？！”
耳机里，在林溪长久的、死寂的沉默之前，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倒抽冷气的声音。那不是一个被激怒的声音，而是一个……被彻底击垮、心碎的声音。
原来，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她不是在想如何反驳，而是……感到了毁灭性的伤害。
他当时被怒火蒙蔽了双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接着，他听到她最后那几句平静得可怕的话。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在并肩作战。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需要依附你、靠你施舍机会的累赘。”
“你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廉价。”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此刻毫无防备的心脏。
他猛地扯下耳机，像躲避瘟疫一样将它扔得远远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原来，从她的角度听来，是这种感觉。
原来，他所谓的“气话”，对她而言，是彻底的否定和羞辱。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却没想到，伤她最深的，恰恰是他自己。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他蜷缩在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不是故意的。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语言是刀子，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他用最恶毒的方式，摧毁了她对他、对这段感情、甚至对她自己价值的全部信念。
他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陆辰宇，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并肩的。”
而他，却亲手将她推下了并肩的位置，并告诉她，你不配。
他失去她了。
不是因为她不爱了，而是因为他，不配再得到她的爱了。
就在他被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吞噬时，被扔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暗了下去，进入了屏保模式。
屏保程序，是他之前随手设置的，随机轮换《纪元》开发过程中的一些概念图、代码截图和……团队合照。
一张照片缓缓浮现。
那是《纪元》上线前，整个团队在loft里通宵加班后的合影。所有人都很疲惫，但眼睛里闪着光。他和林溪站在人群中央，他一手举着庆祝的香槟，另一只手自然地搂着她的腰。林溪靠在他怀里，手里拿着画笔，脸上带着有些羞涩却又无比幸福的笑容，仰头看着他。
那时的他们，眼里只有彼此和共同的梦想。
陆辰宇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看着林溪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照片自动切换了。
下一张，是林溪早期为《纪元》绘制的一张废弃草稿——一个孤独的少女，站在一片数据的废墟上，仰望着星空。画面的角落，有她随手写下的一行小字，他从未在意过：
【爱不应是迷失的理由，而应是追寻自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