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桂花坳赵家娶媳妇,要摆三天流水席的消息,像一阵带着甜香的风吹进了老林菜馆,瞬间点燃了我们这群被困在方寸灶台间的年轻人的心。
“接!必须接!”苏琪第一个跳起来,眼睛亮得吓人,手里的锅铲差点挥出残影,“三天!上百桌!这才是真正的战场!让咱们去征服乡亲们的胃!”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如同女将军般,在炊烟袅袅中指挥若定,接受着食客们的顶礼膜拜。
连一向冷静的陈默也推了推眼镜,流露出学者般的兴趣:“集体宴席是观察地域饮食文化、社群结构与物资流转的活标本。值得记录。”苏小豆已经默默打开电脑,开始建立数据模型,嘴里念叨着:“需预估食材损耗率、工时效率峰值、以及大规模烹饪下的风味衰减曲线……”小辉则张大了嘴,掰着手指头算:“一桌十人,一百桌……天哪,那得用多少盘子?”
我被这股热情感染,心潮澎湃。守着小店固然安稳,但年轻人谁不渴望更广阔的天地?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与爸妈的视频通话意料之中地充满了火药味。
“胡闹!”我爸林建国的吼声隔着屏幕都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你们几个小崽子,毛都没干全,就敢去揽流水席的活儿?那大锅饭是那么好做的?火候、分量、众口难调!”背景里还能听见他因为激动而引起的、被我妈拍着背压下去的咳嗽声。
“爸,您别急,我们有信心!店里……”
“店里我和你妈看着!”我妈抢过话头,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正好你爸需要静养,不能像以前那样猛火快炒了。我们就卖卖卤味、下下面条,老街坊们都能理解!你们放心去!年轻人不闯叫什么年轻人!我们马上就回家。”她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
最终,在我妈的强力周旋和我的再三保证下,我爸才气哼哼地撂下一句:“去了别丢我老林的脸!食材、火候,给我盯死喽!”算是默许了。
接下活计的我们,沉浸在一种混合着英雄主义与浪漫想象的兴奋中。苏小豆熬夜赶制出了厚厚一沓《桂花坳赵府婚宴执行纲要》,里面连每个帮厨人员的动线都规划好了。苏琪对着赵家提供的、充满乡土气息的菜单摩拳擦掌,计划着如何融入《林氏食珍》的古法智慧,比如在红烧肉里加陈皮增香解腻,在蒸鱼时用火腿汁提鲜。我们甚至精心准备了独立小包装的“秘制香料粉”,幻想着能像魔法一样点化寻常食材。
第二天,我们这支装备“精良”、信心满满的“特遣队”,开着租来的小货车,带着几大箱“标准化”物资,意气风发地奔赴桂花坳。
然而,现实的铁锅,很快就给了我们这些“纸上谈兵”的将军们一记沉重的闷响。
车子驶进桂花坳,喧闹声、犬吠声、孩子们的嬉笑声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赵家老屋前的晒谷场上,红绸高挂,几十张覆着红色塑料布的大圆桌已然摆开,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场面远比我们想象的宏大。
最让我们心跳的,是那个“厨房区”——那是几口用黄泥和砖头垒成的大地灶,黑洞洞的灶口仿佛能吞下一头小牛,上面架着的铁锅,口径堪比浴盆!旁边堆着小山般的劈柴。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赵大哥搓着手迎上来:“林老板,苏师傅!灶都起好了!柴火随便烧!帮忙的婶子们也到位了,正在那边拾掇菜哩!”
我们看着那陌生的、散发着原始力量的土灶和巨锅,又看了看我们带来的、适合煤气灶的秀气锅具和苏小豆那本印刷精美的《纲要》,之前所有的浪漫想象瞬间碎裂。苏琪脸上的兴奋凝固了,小声问我:“薇姐……这玩意儿,你确定我们能驾驭?”我喉咙发干,老实回答:“看我爸弄过……自己,没碰过。”
陈默却已经开始绕着土灶观察结构。苏小豆则对着柴火堆,陷入了对燃烧效率的深度思考。小辉看着那口巨锅,喃喃道:“这锅……煮我都绰绰有余了……”
第一天的战斗尚未打响,一股冰冷的预感和强烈的自我怀疑,已经像初冬的寒潮,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我们这支“精英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