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的暖阁里,熏笼烧得正旺,银炭的暖意裹着淡淡的药香,却驱不散明玉眉宇间的倦色。她指尖捻着枚蜜蜡珠子,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可眉心那点凉意总像块冰,化不开。
“妹妹,这颗珠子暖不暖?”明轩捧着个锦盒进来,里面装着他攒了半年月钱买的蜜蜡,颗颗圆润,泛着琥珀色的光。
明玉捏起一颗,贴在眉心,冰凉的珠子压着那点隐痛,舒服了些。“暖。”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
灵泉空间还是没动静,像口被遗忘的古井。昨夜她试着用意念呼唤,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连那点微弱的水流声都消失了。
“老爷!四贝勒府上送拜帖来了!”管家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点慌。
明玉捏着蜜蜡的手指猛地收紧,珠子硌得掌心发麻。四贝勒?他前日才来查过账,怎么又来了?
马齐走进来时,脸色沉得像要下雨。他展开拜帖,墨迹淋漓的字刺得人眼睛疼——四贝勒胤禛,听闻富察小格格棋艺精湛,特携云子一副,午后过府手谈。
“棋艺精湛?”瓜尔佳氏的声音发颤,“玉儿何时会下棋了?”她日日陪着女儿,只见过她描红绣花,从未碰过棋谱。
马齐将拜帖拍在案上,云纹纸发出脆响:“他哪是来下棋的?”前日书房里,四贝勒那目光扫过玉兔镇纸时的停留,此刻想来,分明是早就盯上玉儿了。
“那…那怎么办?”瓜尔佳氏的眼圈红了,“要不称病?”
“称病?”马齐苦笑,“四贝勒亲自下帖,我们敢称病?这不是明摆着心虚吗?”他看向暖炕上的女儿,那小小的身影缩在锦被里,像只受惊的鹿。“让玉儿…见他。”
明玉的指尖泛白,蜜蜡珠子滚落在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知道躲不过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正厅,在青砖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幅破碎的画。
胤禛走进来时,玄色披风上沾着点落叶,石青色常服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衬得他脖颈线条冷硬,像块雕好的玉。
“富察大人。”他拱手,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却越过马齐,直直落在厅角的明玉身上。
明玉穿着藕荷色的袄裙,外罩月白坎肩,站在那里,像株刚抽芽的玉兰,纤细却挺得笔直。她屈膝行礼,声音清越:“臣女明玉,见过四贝勒。”
“免礼。”胤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棋案早已摆好,紫檀木的桌面上,云子黑白分明,泛着温润的光。胤禛执黑先行,指尖夹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
“贝勒爷请。”马齐的手心里全是汗。
黑子“嗒”地落在天元位,声音清脆,像敲在冰上。马齐执白,小心翼翼地落在角落,像只谨慎的兔子。
棋局渐渐铺开。胤禛的棋风凌厉,黑子像潮水般涌来,步步紧逼,带着股说不出的威压,仿佛要将白棋彻底吞没。马齐的白棋缩在角落,艰难地做活,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明玉坐在绣墩上,指尖绞着帕子。她看不懂棋,却觉得这棋盘像幅画——黑的是深宫里的暗,白的是挣扎的命,乱得让人心慌。
“富察格格,”胤禛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依你看,这白棋还有救吗?”他指着棋盘中央,那里黑棋围得像铁桶,白棋只剩下几口气,眼看就要被提子。
马齐的脸瞬间白了。这哪是问棋,分明是在问富察家的处境!
明玉的心跳得像擂鼓,眼前的棋盘突然模糊起来。那些黑白棋子变成了阿玛案头的账册,变成了额娘鬓边的白发,变成了哥哥冻裂的手指,还变成了她那片死寂的灵泉空间——它们都像这白棋,困着,喘不过气。
“有救!”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手指指向棋盘右下角,那里空无一人,离主战场远得很,“此处…可活!”
满室皆静。
马齐倒吸一口凉气。那位置偏僻得很,连他都没留意,怎么可能活?
胤禛的目光却猛地一缩,像鹰隼发现了猎物。他盯着明玉指的位置,那里确实是他棋路的破绽——一个藏在厚势后的“气眼”,连他自己都没完全算透。这小丫头…怎么会看出来?
“你懂棋?”他的声音里带着惊。
明玉这才回过神,脸“唰”地白了,低下头,帕子被绞得变了形:“臣女…不懂,瞎猜的。”
胤禛没说话,拿起一枚白棋,轻轻落在明玉指的位置。“嗒”的一声,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圈圈涟漪。
“这局,你赢了。”他看着明玉,眼神深不见底。
棋散后,胤禛走了,留下满室的寂静。
明玉瘫坐在绣墩上,后背的袄裙都被汗浸湿了。刚才那一刻,她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脑子里全是想保护的人和事,手指就自己动了。
“格格,永和宫的赏赐来了!”管家捧着个描金漆盒走进来,红绒衬底上,躺着架七弦琴。
琴身是老桐木做的,温润得像玉,琴轸是羊脂白玉,琴弦泛着淡淡的银光,一看就是宫里的珍品。“德妃娘娘说,这琴名‘松风’,音色清越,给格格解闷。”
明玉的目光落在琴弦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像空谷的泉水滴落,瞬间穿透了整个屋子。空气里的尘埃仿佛都被震得跳起来,暖阁里的熏香突然变得清冽,连窗外的风声都停了停。
就在这时,明玉的识海猛地一颤!那片死寂的灵泉空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顶破了硬壳,冒出丝极细的芽!
她霍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灵泉…灵泉有反应了?
“妹妹,你怎么了?”明轩的声音带着慌。
明玉没说话,指尖又拂过琴弦。“铮——”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越,像能洗去所有的脏东西。
灵泉空间里的那丝芽,好像又长了点,带着点温润的气,顺着血脉流遍全身,熨帖着眉心的凉意。
而刚坐上马车的胤禛,忽然掀开车帘,回头望向富察府。刚才那声琴音,让他手腕内侧的龙纹闪了下微光,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暖得很。
“富察明玉…”他低声呢喃,马车轱辘轱辘地走远了,留下一路的悬念。
明玉抱着“松风”琴,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冰凉。她知道,这琴不简单。灵泉被它引动了,四贝勒也被它惊动了。
为什么是琴?这“松风”里藏着什么秘密?灵泉能完全醒过来吗?四贝勒下次来,又会做什么?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琴身上,泛着淡淡的光,像个藏满了答案的谜。而明玉知道,这谜底,才刚刚开始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