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穿着浅绯色宦官常服、面白无须的公公在伙计的引领下走了进来，神色平淡，目光却带着宫中之人特有的审视感。布行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苏婉儿紧张得手心冒汗，福伯和顺子更是大气不敢出，唯有石柱依旧面无表情，但站位隐隐护在林凡侧前方。
林凡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礼：“小子林凡，见过二位公公。不知公公驾临，有何指教？”
为首一位年纪稍长的公公打量了林凡一眼，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压力：“你就是林凡？制作‘净衣皂’的那个苏家赘婿？”
“正是小子。”林凡心里打鼓，真是冲着肥皂来的？不像啊，尚食局管的是吃喝。
另一位稍显年轻的公公开口，语气直接了些：“听闻你对庖厨之事，颇有‘独到见解’？前日在西市食肆，曾点评羊肉臛，提及‘料酒’‘姜片’‘花椒’可去腥提鲜？”
林凡心里“卧槽”一声，还真是因为羊肉臛！这大唐的锦衣卫……不对，是百骑司，效率也太高了吧？连路边摊的随口吐槽都记录在案？
他赶紧挤出笑容：“公公明鉴，小子那日只是信口胡诌，粗鄙之见，当不得真，万万不敢妄议宫……呃，天下美食。”他差点把“宫廷膳食”秃噜出来。
年长公公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必惊慌。咱家今日前来，非是问罪。只是尚食局近日欲研制新菜式，听闻林公子颇有巧思，特来请教。你所说的‘料酒’，究竟是何物？如何制作？于烹饪有何妙用？”
请教？尚食局向我请教？林凡有点懵，这剧本不对啊！不应该是把他抓去问罪吗？怎么变成技术咨询了？
他脑子飞快转动。这是个危机，但更是个机会！一个能和皇宫搭上线的机会！虽然只是尚食局，但也是直达天听的一条路径啊！
他定了定神，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原来如此。承蒙公公垂询，小子荣幸之至。这‘料酒’，并非什么稀罕物，实则是黄酒的一种用法。”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两位公公的神色。见他们露出倾听的表情，便继续解释道：“寻常烹饪，或直接用酒，酒味浓烈，易掩盖食材本味；或不用酒，腥膻难除。小子所说的‘料酒’，乃是选取品质上乘的黄酒，加入姜片、葱段、花椒、桂皮等香料，密封浸泡一段时日后，滤去渣滓所得之汁液。其酒精度……呃，其酒味柔和，香料风味融入其中，用于腌制肉类或烹饪时加入少许，既能有效去除腥膻之气，又能增添复合香气，而不夺食材本味。”
他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语言描述，心里吐槽：“跟他们讲乙醇挥发带走醛类物质他们也得听得懂啊……”
两位公公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奇。这种专门炮制用于烹饪的“料酒”，他们倒是第一次听说。宫中也用酒入菜，但多是直接使用，确实存在林凡所说的问题。
“此法……倒是有趣。”年长公公微微颔首，“林公子果然心思巧妙。不知此法，可愿献于尚食局？”他话说的客气，但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凡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询问，简直是“征用”。不过他早有准备，或者说，这本就是他期望的。
“公公言重了！此等粗浅之法，若能入公公法眼，为宫中膳食略尽绵力，乃是小子的福分，岂有不愿之理？”林凡表现得极为“上道”，“小子稍后便将这‘料酒’的详细配制之法，以及一些去腥提香的心得，誊写下来，奉与公公。”
年长公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此甚好。林公子深明大义。”他顿了顿，似乎随口一提，“对了，听闻林公子还擅制那‘净衣皂’？”
林凡心中一动，来了！真正的目的？还是顺手牵羊？
“不敢说擅制，只是偶得之法，制作些小玩意儿贴补家用。”林凡谦虚道。
“嗯。”年长公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净衣皂’，于清理厨具、去除油污，想必也有效用？”
林凡立刻保证：“效果极佳！远超皂角草木灰！”
“既如此，稍后也送一些到尚食局吧，让杂役们试用一番。”年长公公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只是要几颗白菜。
“没问题！小子立刻去准备！”林凡答应得无比爽快。用一点肥皂和所谓的“料酒”配方，换取皇宫的注意和潜在的合作机会，这买卖太划算了！
两位公公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收了林凡当场用木炭在布片上“鬼画符”般写下的“料酒”配方和几条烹饪小贴士（比如炒菜前炙锅、鱼肉清蒸时间控制等），便起身离去。
送走两位公公，布行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苏婉儿看着林凡，眼神复杂无比。这个男人，不仅解决了布行的危机，搞出了畅销的肥皂，如今竟然连宫里的人都主动找上门来“请教”了？虽然只是尚食局，但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又匪夷所思。
“林凡，你……你何时对庖厨之事如此精通了？”苏婉儿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林凡打了个哈哈：“这个嘛……以前在老家，隔壁就是个老厨子，耳濡目染，学了点皮毛，嘿嘿，皮毛。”他赶紧转移话题，“当务之急是准备给尚食局的肥皂，还有后天的品香会！婉儿，图册我们再仔细核对一遍……”
接下来的两天，林凡忙得脚不沾地。一边督促肥皂生产，精心挑选了二十块品相最好的，连同“料酒”的详细说明（这次用工整的字迹重新抄录）一起送往尚食局；一边和苏婉儿反复演练品香会上的说辞，修改图册，挑选要带去的布料样品。
他甚至还抽空，用有限的材料，尝试着做了一小罐简易版的“料酒”——其实就是用普通黄酒泡了姜葱花椒，虽然时间短，但闻起来确实比单纯酒味柔和了许多。
“唉，要是有绍兴花雕、八角香叶就好了……”林凡闻着那罐“低配版料酒”，有些不满意。
品香会前一天晚上，林凡正在染坊里对着几块新出炉的、加入了捣碎花瓣的试验品香皂（颜色诡异，气味混杂）发愁，石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林公子，程公有请。”
林凡一愣：“现在？去哪儿？”
“西市，老地方。”石柱言简意赅。
老地方？林凡想起来了，是那家食肆。程咬金这大晚上的找他干嘛？难道肥皂出问题了？还是又想要货？
他不敢怠慢，赶紧跟着石柱出门。
来到那家食肆，已是华灯初上。食客比白天少了许多。角落里，程咬金正独自一人踞坐一案，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看到林凡，他招了招手，声若洪钟：“小子，过来坐！”
林凡走过去坐下，心里有点忐忑：“程公，您找我？”
程咬金给他倒了一碗酒，嘿嘿一笑：“咋？没事俺老程就不能找你喝酒了？”
“不敢不敢。”林凡连忙端起酒碗。
程咬金打量着他，忽然压低了些声音：“行啊小子，不声不响，连宫里尚食局的人都招惹上了？”
林凡心里一凛，消息传得这么快？他苦笑道：“程公明鉴，哪是小子招惹，是人家找上门来的。就是问了问做菜的事，顺便要了点肥皂。”
“做菜？”程咬金浓眉一挑，显然对细节不甚了解，但他并不在意，大手一拍林凡肩膀（依旧力道十足），“管他呢！能跟宫里扯上关系，就是你的本事！俺老程没看错人！”
他灌了一口酒，又道：“不过你小子也得小心点，宫里那地方，水深着呢！尚食局虽然不算什么要害衙门，但也是宫里的人。跟他们打交道，多留个心眼，该装傻时就装傻，别啥实话都往外秃噜！”
林凡心中一暖，知道程咬金这是在提点自己，连忙点头：“多谢程公指点，小子记住了。”
程咬金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一种与他威武形象极不相符的、带着点八卦和好奇的神色：“哎，我说，你小子那天说的什么‘看图买布’‘活广告’，还有那什么……‘KoL带货’？到底是个啥章程？跟俺老程详细说说！俺听着挺有意思！”
林凡：“……” 原来您老惦记着这个呢！
他只好又费了一番口舌，用更直白的话解释了一遍粉丝经济、口碑营销和预售模式的概念。
程咬金听得两眼放光，连连拍腿：“妙啊！这么个弄法！你小子这脑子是咋长的？怪不得能做出肥皂！以后有啥好点子，尽管跟俺老程说！俺给你撑腰！”
这顿宵夜，吃得林凡又是肩膀生疼，又是心头火热。程咬金这棵大树，他算是初步抱稳了。
第二天，品香会。
林凡换上了苏婉儿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身崭新的青色圆领袍，头发也仔细束好，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苏婉儿更是盛装打扮，虽不施浓妆，但清丽脱俗的气质，配上得体的衣裙，宛如空谷幽兰。
两人带着精心准备的图册和几匹最具代表性的布料，来到了举办品香会的国公府。
府邸气派非凡，雕梁画栋，侍女如云。品香会在后花园的一座暖阁中进行，尚未进门，便闻到阵阵幽雅馨香。阁内已有十数位珠光宝气的贵妇和年轻小姐，正三五成群，低声谈笑，姿态优雅。
林凡深吸一口气，和苏婉儿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紧张。
引路的嬷嬷通传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好奇、审视、淡漠、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针对林凡赘婿的身份）。
一位气质雍容、显然是主家的国公夫人微笑着开口：“这位便是苏娘子吧？还有这位林公子？快请入座。听闻苏家布行有新巧思，我等甚是好奇，故而相邀，莫要拘束。”
苏婉儿落落大方地行礼问安，林凡也依样画葫芦。
然后，便是展示环节。苏婉儿负责展示布料，讲解材质和传统工艺，声音轻柔，条理清晰。而林凡，则负责主攻“新品预览图册”和“私人定制”概念。
他拿出那本简陋但画工还算精细的图册，开始了他穿越以来，第一次面对高端客户的“路演”。
“诸位夫人，小姐，请看。此乃我林氏布行……呃，与苏氏布行联合推出的‘长安风华’系列预览图册。”林凡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的名头加了进去，“其上图样，皆为我等精心设计，融合古今风尚，目前仅为图样，接受预定。”
他翻动着图册，指着上面的图案：“比如这款‘雨过天青’，灵感来源于柴公爷……呃，是来源于雨后初晴的天空，色泽清雅，适宜制作夏裳，飘逸灵动。”
“再看这款‘石榴缠枝’，寓意多子多福，色彩明丽，最适合年节吉服。”
“还有这款，借鉴了西域胡风，色彩对比强烈，名为‘丝路花雨’，别具一格……”
他口若悬河，将现代广告学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什么“限量独家”、“个性化定制”、“彰显独特品味”、“引领长安时尚”……听得一众贵妇小姐们眼中异彩连连。
她们何曾见过这种卖布的方式？以往买布，都是看现货，最多挑挑颜色。如今却能先看图，预定还未生产的花色，甚至还能提出自己的修改要求？这太新鲜了！太有吸引力了！
当下便有几位小姐指着图册上的样式，询问能否修改袖口、调整颜色深浅等细节。林凡应对自如，充分发挥了他前世应付甲方爸爸的功力，既满足了客户需求，又巧妙地控制了修改范围，避免成本失控。
苏婉儿在一旁看着，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林凡在这种场合，竟然也能如此挥洒自如，那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和概念，在他口中仿佛具有了神奇的魔力，牢牢抓住了这些挑剔贵女们的心。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就连那位国公夫人，也对着图册上一款沉稳大气的“松鹤延年”图案产生了兴趣，仔细询问了用料和工期。
品香会变成了林凡的个人秀和布行推介会。
品香会结束，林凡和苏婉儿带着厚厚一叠预定单子和几位贵女私下约好量身定制的意向，满载而归。
回到布行，苏婉儿看着那些订单，依旧感觉像在做梦。困扰苏家多时的生意难题，竟然真的被林凡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打开了局面！
“林凡，今日……多谢你了。”苏婉儿看着正在松领口、毫无形象灌水的林凡，由衷地说道。这一刻，她冰封的心，似乎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林凡摆摆手，喘着气：“自家人，客气啥。不过跟这些贵妇小姐说话，比搅一天肥皂还累！得时刻端着，生怕说错话！”
苏婉儿被他这话逗得嘴角微弯，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就在这时，布行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穿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小黄门翻身下马，径直走了进来，声音尖细：
“哪位是林凡林公子？”
林凡心里一咯噔，又来了？这次是谁？
小黄门目光扫过，落在林凡身上，展开一卷绢帛，朗声道：
“传陛下口谕：尚食局呈献之‘料酒’及烹饪新法，朕已尝试验证，颇具巧思，于膳事有益。特赏赐林凡，绢十匹，钱十贯。另，朕闻林凡善制‘净衣皂’，着即日进献百块入宫，以供御用。钦此！”
林凡和苏婉儿都呆住了。
陛下口谕？赏赐？还指定要肥皂御用？
这……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林凡反应过来，连忙躬身接旨：“林凡，领旨谢恩！”
小黄门将赏赐的绢和钱交付，又催促道：“林公子，御用之皂，还请尽快准备，杂家稍后便派人来取。”
送走小黄门，布行内一片寂静。
十匹绢，十贯钱（一万文），对于现在的林凡来说不算巨款，但来自皇帝的赏赐，意义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御用”两个字！这简直就是给肥皂盖上了皇家认证的金印！
可以想象，这个消息一旦传开，林凡的“林氏净衣皂”将变得何等抢手！
苏婉儿看着林凡，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复杂，更带上了一丝敬畏。这个男人，不仅搞定了程咬金，赢得了贵妇圈的青睐，如今，竟然连陛下都惊动了，还得到了赏赐！
林凡摸着那冰凉的铜钱和光滑的绢帛，心脏砰砰直跳。
他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终于引起了龙椅上那位终极**oSS的注意。
一条真正的、通往权力核心的捷径，似乎在他面前，隐隐展现出了一角。
而这条捷径的起点，竟然是一碗被他吐槽过的羊肉臛，和一罐临时捣鼓出来的“低配版料酒”。
这大唐，真是太魔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