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洛阳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巡夜人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幽深。林凡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衫,独自一人来到了邀月楼。
此时的邀月楼也已歇业,不似往日灯火通明,只有顶层的一间静室,隐约透出昏黄的烛光。一个早已等候在侧门的小婢女,默不作声地对林凡行了一礼,引着他从一条僻静的楼梯蜿蜒而上。
推开静室的门,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月倾城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裙,未施粉黛,却比浓妆艳抹时更显清丽绝俗,仿佛月宫仙子滴落凡尘。她正跪坐在窗边的茶席前,素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林公子如今是名动两京的皇商了,妾身还以为,请不动您这尊大佛了呢。”月倾城抬眸,眼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轻柔,听不出喜怒。
林凡也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地端起一杯刚斟好的茶,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月大家说笑了,我就是个给皇上跑腿打工的,算什么大佛。倒是你,不在长安经营你的‘倾城阁’,怎么有闲情逸致跑到洛阳来了?总不会是专门来恭喜我的吧?”
月倾城对他的牛饮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恭喜自然是要恭喜的。林公子步步高升,妾身与有荣焉。不过……”她话锋一转,美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树欲静而风不止。公子如今风头正劲,可知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已经将你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哦?”林凡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三件事。”月倾城伸出三根如玉般的手指,“第一,漕运商会虽暂时蛰伏,但其核心人物,‘洛水龙王’赵擎天,已秘密前往登州。同行者中,有疑似‘八幡’忍者装扮之人。”
林凡眼神一凛。登州!又是登州!那里是重要的出海口,漕运商会和“八幡”勾结去那里,目的绝不简单。是为了海上路线?还是与登州本地的势力进行更深层次的勾结?
“第二,”月倾城收起一根手指,“公子可知,你献上的‘方便面’虽得陛下赏识,却在朝中引起了一些非议。有人认为此物‘奇技淫巧’,‘非正道’,更有甚者,认为你以口腹之欲媚上,非君子所为。尤其是……太子少师,张玄素大人,对此颇有微词。”
林凡闻言,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嗤笑一声:“呵,一帮腐儒!他们懂个屁!军队要的是体能,是战斗力!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方便携带的食物,比他们读一百篇圣贤书都管用!这张玄素……是不是就是那个历史上把李承乾劝谏得差点抑郁的老头?”
月倾城虽不知“历史上”具体何指,但也能理解林凡的意思,轻轻颔首:“正是。张大人乃当世大儒,清流领袖,其言论在士林中影响甚大。公子虽得陛下和军方支持,但亦不可小觑文官清议的力量。”
“明白了,舆论战的另一条战线嘛。”林凡揉了揉眉心,感觉这皇商当得真是心累,不仅要搞生产、防暗杀,还得应付这帮笔杆子。
“第三件事,”月倾城收起最后一根手指,语气变得格外低沉,“妾身收到风声,‘八幡’内部对你下了‘绝杀令’。优先级,已提至最高。他们似乎在策划一次前所未有的行动,目标直指公子,以及……即将到来的‘万邦来朝’盛会。”
静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庞。
林凡消化着这些信息,心中波澜起伏。漕运与“八幡”的勾结更深了,文官集团里有人看自己不顺眼,而最危险的敌人,已经将自己列为必须清除的最高目标,甚至可能破坏国家盛事。
这压力,还真是一波接一波,层层加码。
他忽然笑了笑,看向月倾城:“月大家,你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吓人。说吧,告诉我这些,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总不能是看在咱们往日那点浅薄的交情上,免费赠送的吧?”
月倾城掩唇轻笑:“林公子果然是个明白人。妾身确实有所求。”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林凡,“妾身希望,在‘万邦来朝’期间,公子能允许妾身的‘倾城阁’,在您负责的使臣接待区域,开设一个临时的展台,展示一些……来自海外的奇珍异物。”
林凡一愣,这要求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月倾城会索要钱财,或者某些敏感的情报,没想到只是要一个展位?
“就这?”林凡有些不信。
“就这。”月倾城肯定地点点头,随即补充道,“当然,展出的物品,会经过公子的审核,绝不会给公子带来麻烦。妾身只是想借这场盛会,让‘倾城阁’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而已。”
林凡仔细打量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这个女人的心思,永远像一汪深潭,看不清底。但他权衡利弊,一个展位换取如此重要的三条情报,这买卖怎么看都是自己赚了。至于她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成交!”林凡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展出的东西,必须我先过目。”
“一言为定。”月倾城嫣然一笑,刹那间如同百花绽放,连室内的烛光都仿佛明亮了几分。她亲自为林凡续上一杯茶,“如此,妾身便预祝林公子,在‘万邦来朝’之上,大放异彩了。”
离开了邀月楼,林凡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夜风一吹,脑子更加清醒。月倾城带来的情报,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回到林府时,已是后半夜。令他意外的是,书房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只见苏婉儿正伏在案上,对着一堆账本和物料清单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支毛笔。
林凡心中顿时一软,涌起一股怜惜和愧疚。他轻轻走过去,想将她抱回卧室。
刚碰到她,苏婉儿就惊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是林凡,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柔的笑容:“夫君,你回来了。月大家……没事吧?”
“没事,就是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林凡不欲让她过多担心,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问道,“你怎么还不睡?这些事明天再做也不迟。”
苏婉儿摇摇头,强打精神:“不行,‘万邦来朝’所需的物料清单还没核对完,还有兵部要的五千份方便面,原料采购也要跟上……夫君如今是皇商,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我们内部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林凡心中感动,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辛苦你了,婉儿。有你在,我才能安心在前面冲杀。”
苏婉儿脸颊微红,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夫妻本是一体,何谈辛苦。只是夫君,我总觉得,这‘皇商’的名号,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我们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你定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林凡点点头,将下巴抵在她的秀发上,嗅着淡淡的发香,感觉一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放心吧,你夫君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而且……”他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而且脑子里的‘歪门邪道’多,够那帮家伙喝一壶的。”
苏婉儿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轻轻捶了他一下:“没个正形。”
夫妻二人温存片刻,林凡便催促苏婉儿回去休息,自己则坐在书案前,就着烛光,开始梳理月倾城带来的信息,并结合“万邦来朝”的筹备,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文官的诋毁,暂时可以不管,只要李世民和军方支持自己,他们就掀不起太大风浪。当务之急,是应对“八幡”的“绝杀令”和漕运商会在登州的异动。
他铺开一张纸,开始写写画画:
1. 内部安保升级:林府、各工坊、商铺的护卫力量必须加强,尤其是防火、防投毒。可以让程铁英帮忙训练一支更专业的护卫队,或者向尉迟宝琳借调一些退役的老兵。
2. 情报网络扩展:不能只依赖月倾城。王伟那边,要加大投入,尽快在洛阳,尤其是码头和通往登州的方向,建立更完善的眼线。
3. “万邦来朝”安防预案:作为供货和接待负责人,他有权参与部分安防规划。必须借此机会,提出更严格的安检措施,比如……
4. 登州方向:……是否需要派人去登州探探虚实?
林凡的笔在“登州”两个字上重重划了一个圈。那里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漩涡,不断吸引着敌人,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隐隐有种预感,“八幡”和漕运商会酝酿的大动作,很可能与登州有关,而且极可能利用“万邦来朝”这个绝佳的时机发动。
就在他凝神思考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林凡浑身汗毛瞬间炸起,猛地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整个人敏捷地缩到了书案之下,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风吹动了瓦片?
还是……那不死的“八幡”,已经将死亡的触角,伸到了他的书房之外?
(第8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