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殿。
这名字与殿内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没有仙家云雾，没有金碧辉煌。整座宫殿由一整块不知名的灰黑岩石雕琢而成，巨大，粗犷，充满了原始而野蛮的力量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石屑、烈酒与淡淡血腥的气息，古老而厚重。
墙壁之上，刻满了刀劈斧凿的壁画。盘古挥动巨斧，混沌为之破裂；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天地初开；十二道精血自盘古心脏滴落，化作顶天立地的神魔。
每一笔，都透着一股不敬天，不畏地，只信奉自身力量的蛮横。
后土屏退了所有族人。
此刻，这间代表着巫族部落核心的殿宇之内，只剩下她与杨辰二人。
殿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殿内光线骤然一暗，唯有几颗镶嵌在穹顶的巨大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
那股源自大地的沉稳脉动，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几乎化作了实质的压力，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后土没有落座，就那么静静地站立在殿宇中央，那双温婉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掩饰，只剩下如同大地深处地核般沉重的凝重。
此人，心性之诡谲，手段之狠辣，远超我预料。刑天的战意，洪荒罕有，却被他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轻松化解。他不是莽夫，他是一个懂得如何利用自己最大威胁的疯子。与这样的存在博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目光，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渊。
“道友，明人不说暗话。”
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广场上的柔和，而是带着一丝岩石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沉寂的空气里，荡开无形的涟漪。
“你身上那股因果的源头，是我巫族血脉中，永世无法磨灭的宿敌烙印。”
她没有提罗睺的名字，也没有提盘古的名讳。
但那份源自开天辟地之初，贯穿了无尽岁月的滔天怨仇，却随着她的话语，在这座封闭的宫殿中，彻底苏醒。
空气，冷了下来。
杨辰的视线从粗犷的壁画上收回，落在了后土身上。
终于来了。卸下了伪装，这才是十二祖巫该有的样子。宿敌？说得真好听。不过是一群被血脉束缚的可怜虫罢了。想用这份仇恨来压我？太天真了。
他走到一张石桌旁，自顾自地坐下，端起桌上一只陶土烧制的，比寻常人脑袋还大的酒碗。
碗中，是巫族特有的烈酒，色泽暗红，粘稠得如同血液，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直冲神魂。
他看都未看，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宛如一团混沌神火在胸膛炸开，那股狂暴的力量足以瞬间撑爆寻常大罗金仙的道体。
杨辰的身体却只是微微一震，脸上浮现出一抹享受的酡红。
味道不错，够劲。就让我看看，你这十二祖巫里唯一的聪明人，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放下酒碗，重重地磕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所以呢？”
他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里没有半分被揭穿底细的惊慌，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挑衅。
“后土娘娘这是准备替盘古大神，清理门户，了结我这个‘余孽’吗？”
“还是说，想把我这个行走的‘无量量劫’镇压在此地，为洪荒众生除去一害，顺便再赚一笔天道功德？”
他的话，字字诛心。
后土的眼眸深处，那片深渊微微波动了一下。
他果然在试探我的底线。清理门户？若真能如此简单，我又何必将他请入平心殿。镇压他？连天道和六圣都只能哄着，我巫族又有几分把握？他这是在逼我，逼我将最后的底牌，彻底掀开。
她摇了摇头。
“不。”
一个字，斩钉截-铁。
“恰恰相反。”
她凝视着杨辰，那双能够看透大地龙脉的眼眸，此刻却仿佛要将杨辰的过去未来，里里外外，全部看穿。
“我从你的身上，不仅感受到了足以毁灭一切的终结。”
“也感受到了一线，连我自己都看不真切的……生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确信的，近乎梦呓般的迷茫。
“你像一个幽灵，游离在天道之外，不入命数，不沾轮回。你就是那个‘遁去的一’，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大的异数。”
“我不会与你为敌。”
后土向前踏出一步，她身上的土黄色宫装无风自动，那股与大地合一的厚重气息，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甚至……”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绝。
“我巫族，可以与你合作。”
“合作？”
杨辰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玩味收敛了几分，终于显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
有意思。这就有意思了。她竟然看穿了我的本质？遁去的一？这个说法，比天道那个“爹”可顺耳多了。合作……她竟然想跟一个行走的核弹谈合作。这份魄力，已经超越了洪荒九成九的生灵。我倒要看看，她能开出什么价码。
这个词，从十二祖巫之一的口中说出，分量太重了。
尤其是在点明了他与巫族有着宿世之仇的前提下。
后土的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顶天立地的祖巫壁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悲悯与沉重。
兄长们只知征战，却看不到前路已断。父神血脉固然强大，却也成了我们最大的枷锁。天道不容，圣人环伺，再不想办法，巫族的结局早已注定。杨辰……他就是那唯一的变数，是毒药，或许也是唯一的解药。这场豪赌，我必须下注！
“我巫族不修元神，不敬天道，只信奉父神留下的血脉与力量。这条路，看似霸道，实则……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没有元神，便无法寄托于天道，无法证得混元道果，终究只是这洪荒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大劫一起，便是族灭人亡的下场。”
“我一直在为我巫族的未来，寻找一条出路。”
她的话语，坦诚到了极点，几乎是将整个巫族最核心的弱点，赤裸裸地剖开，展现在了杨辰这个“外人”面前。
“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一种可能。”
她的目光，重新死死锁定在杨辰的脸上，那双温婉的眼眸中，燃起了一团火焰。
“你的存在，连天道都要退避三舍，连六圣都要投鼠忌器。这本身，就是一种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力量！”
“我巫族，不需要天道，不需要鸿钧，更不需要那高高在上的圣人！”
“我们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与整个洪荒为敌，却依旧能屹立不倒的盟友！”
她的声音，在封闭的殿宇内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诚恳与决断。
“我巫族，可以成为你的盟友。”
“在你需要的时候，那座凝聚了父神十二滴精血的都天神煞大阵，随时可以为你开启！”
“我只有一个条件。”
杨辰放下了酒杯。
大殿之内，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把最大的弱点和最大的底牌都摆在了桌上，真是个果决的女人。盟友？十二都天神煞大阵？这手笔，比元始通天他们大方多了。不过，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丰厚的馈赠，背后索要的代价就越是沉重。
他看着眼前这位将整个种族的命运都压在赌桌上的祖巫，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平静地问道：
“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