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的话，不是惊雷。
惊雷尚有声，有形，有迹可循。
他的话，是虚无，是混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本源的绝对颠覆。
轰！
平心殿内那股与整片洪荒大地脉动相连，沉稳厚重到足以承载万物的气机，在这一刹那，断了！
仿佛支撑天地的巨柱，被抽掉了一根。
后土那具由盘古精血所化，坚逾神铁的道体，微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
她那双始终温婉，仿佛能容纳众生苦难的慈悲眼眸，深处的地核风暴，彻底爆发！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又猛地放大。
震惊？
这个词汇，太过浅薄，根本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神魂深处掀起的亿万丈狂澜。
他怎么会知道？不，他不是知道，他是看穿了！看穿了我身化轮回的本质，看穿了这无量功德之下隐藏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无边凶险！他……他竟然把我的道，当成了一笔可以交易的因果！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设想过杨辰会贪婪地索要先天灵宝，会要求巫族为他征战，甚至会提出更荒谬、更不可理喻的条件。
她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竟然能用这样一种匪夷所夷所思的，完全跳脱出洪荒博弈规则之外的视角，将她最宏大、最神圣、最隐秘的未来宏愿，当场撕开！
然后，将里面血淋淋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思的凶险与因果，赤裸裸地摆在了赌桌上。
最后，再给这份宏愿，贴上一个价签。
一个属于他杨辰的价签！
身化轮回，是她后土勘破巫族前路断绝之后，为自己，也为整个族群寻找到的唯一一线生机。
是功德无量。
更是九死一生！
这等于是在天道早已森严的秩序铁幕上，用自己的身家性命，硬生生凿开一个口子，建立属于自己的地道轮回！
这个过程，会遭遇何等恐怖的天道反噬与阻挠，其中的凶险，甚至超越了龙汉初劫，超越了道魔之争！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她以为这会是她未来打动杨辰，让他庇护巫族的最终底牌。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一眼就看穿了所有！
他不仅看穿了，他还反客为主，将她未来的“投资”，直接定义成了他杨辰的“风险收益”！
这个男人……
后土看着杨辰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心中那股源自盘古血脉的骄傲与自信，第一次，被一种冰冷的寒意所侵袭，寸寸碎裂。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小看了眼前这个被无量业力缠身的年轻人。
他的摆烂，他的无赖，他的疯狂……
那都只是表象。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那个嬉笑怒骂，看似被因果逼到绝境的无赖，都只是伪装？他不是被业力折磨的囚徒，他是手握着毁灭权柄的君王！
在那层看似脆弱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洞悉万物本质，视天地为棋盘，视圣人为棋子，将一切规则都视为交易筹码的……玲珑心，修罗胆！
与他合作，不是与虎谋皮。
是直接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了神龙的利齿之下，赌它会不会咬下来。
可是……
她别无选择。
杨辰说得对。
她那条轮回之道，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与天争命。
而杨辰，这个连天道都要哄着、让着、不敢清算的终极变数，无疑是她对抗天道阻力时，最佳，甚至是唯一的“护身符”！
他就是自己这场豪赌中，最大的那一枚筹码。
自己原本想用“地主之谊”和“未来投资”的方式，温水煮青蛙，将他拉拢过来。
却被他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惊醒。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才是那只被放在锅里的青蛙。
兄长们看不到的绝路，我看清了。可我为族群找到的唯一生机，却落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中。与他为敌，我巫族必将万劫不复。与他合作……便是将整个巫族的命运，交到他手上。我还有选择吗？没有了。
最终。
殿内那死寂到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玉石碎裂的叹息。
这声叹息，源自后土。
它不带任何法力，却拥有着比任何神通都更加沉重的分量。
它穿透了石殿的亘古孤寂，击碎了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对峙，也宣告了一场无声博弈的终结。
后土那绷紧的身体，缓缓松弛了下来。
那是一种从神魂最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卸力。支撑着她身为祖巫骄傲与智慧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她身上那股收缩到极致，本能防御的土行大道气机，也如同潮水般散去，重新恢复了那份包容万物的温润。
只是，这份温润之中，多了一丝无法言说的苦涩与认命。
殿宇穹顶的夜明珠，光华清冷，投下的阴影在粗犷的石壁上扭曲。壁画上，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伟岸身姿，此刻在后土的眼中，竟也多了一抹无法言说的萧索。
父神，您的后裔，走到了绝路。
为了给他们寻到一线生机，我，别无选择。
她对着杨辰，那高贵的，从未对盘古之外任何生灵真正低下的头颅，缓缓垂下。
动作很慢，每一个细微的角度变化，都牵动着这片巫族大地的气运，都像是在碾碎她血脉中与生俱来的骄傲。
身形，微微一欠。
一个完整而郑重的，属于巫族最古老的礼节。
这不仅仅是礼节。
这是承认。
是认输。
是彻底放下了自己身为祖巫的骄傲，将双方的位置，摆在了他高她低的位置上。
杨辰静静地看着。
他没有动，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看着，用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欣赏着眼前这幅画面。
一位未来的地道之主，洪荒世界最顶级的存在之一，在此刻，向他低头。
这种征服感，远比击败一万个刑天，更能让他那被无量业力折磨的道心，感到一丝愉悦。
后土没有在意杨辰的审视，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力去在意了。
当她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个人的荣辱，便已经被她从道心之中彻底剥离。
“道友所言极是。”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再无先前的温婉柔和，只剩下一种剔除了所有情绪的绝对冷静。
这种冷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代表着一种彻底的臣服。
“是后土……想得简单了。”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重新对上杨辰的视线，里面所有的情绪风暴都已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渊。
她不再去思考杨辰是如何看穿这一切的。
也不再去纠结这场博弈自己输得有多么彻底。
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看清了现实。
一个冰冷、残酷，却又无比清晰的现实。
杨辰，这个行走的无量量劫，这个连天道都要忌惮的变数，就是她身化轮回之路，唯一的一把钥匙，也是唯一的一道护身符。
没有他，她的宏愿，九成九会化作泡影。
天道的反噬，圣人的觊觎，洪荒大能的暗中作梗……任何一道坎，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可若是有了杨辰这柄最锋利的矛，立在轮回大阵之前，谁敢轻举妄动？
谁敢冒着让这个疯子彻底引爆因果，拉着整个洪荒陪葬的风险，来阻挠她的道？
想通了这一点，所有的不甘与屈辱，便都化作了理所当然的代价。
罢了。
既然路已至此，再多的骄傲与算计都已无用。
为了巫族，为了那亿万孤魂……
这份代价，我后土，付了！
她直视着杨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他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身影。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主动权已经完全，彻底地转移到了对方手中。
接下来，就是任人宰割的时刻。
她已经将自己最核心的秘密，将整个巫族的未来，都剖开，摆在了这张赌桌上。
而对方，甚至还没有押上任何一枚真正的筹码。
“那么，请问道友。”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显得无比沉重，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推动一块看不见的巨石。
“你想要的‘报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