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者号”悬浮在褐矮星的阴影面,如同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工匠,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修复自身,并消化着那份来自远古的沉重遗产。前哨站的资源补给,特别是那些稀有金属和完好的零配件,为叶雪的维修团队注入了强心剂。飞船外壳上闪烁的焊接火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集和充满希望。
月夜绫将自己彻底埋入了实验室。全息工作台上,“概念织机”的基础架构蓝图与之前获得的数据碎片交织、拼合,形成一个不断旋转、修正的复杂三维模型。那深蓝色的“源初水晶”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能量场中,静静悬浮,内部流光偶尔会随着月夜绫的推演计算而泛起微澜。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的构想……”她时常会发出这样的呓语,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利用意识作为引导,以‘源初水晶’这类奇异物作为‘规则载体’,直接在信息层面进行‘编织’……这已经触及了宇宙底层规律的修改权限。”
她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结合“沉默观测者”的净化理论,她初步推导出了一个针对小型“信息瘟疫”感染区的 “局部净化协议” 模型。这个模型就像一个极其复杂的编程脚本,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织机”架构,调动“源初水晶”的能量,将混乱的信息流重新“梳理”归位。
“但是,能量消耗是最大的问题。”月夜绫在向江淮汇报时,指着能量需求曲线,眉头紧锁,“根据模型计算,即使只净化一个类似我们之前遭遇的、未完全成熟的‘巢穴’,也需要消耗掉我们手中这块‘源初水晶’预估能量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而且,这只是在理想模型下。实际操作中,来自瘟疫本体的抵抗、环境干扰等因素,都会导致能耗急剧上升。”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换句话说,我们可能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一旦失败,或者目标过于强大,我们将失去这块关键的水晶,短期内再也无法启动‘织机’。”
这个结论让舰桥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他们手握利器,却只有一发子弹,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射向最合适的目标。
与此同时,林清许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
她遵照江淮的指示,尝试梳理记录者艾尔-塔尼斯留下的信息碎片,并熟悉增强后的“回响”之力。在安静的冥想中,她确实捕捉到了一些关于“万影之影”的模糊意象——那并非一个具体的形态,而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存在于现实与信息夹缝中的、不断变幻的“参照点”。记录者的信息暗示,“它”可能是定位“概念织机”完整蓝图或其他部分的关键。
然而,当她更深地潜入信息底层,试图扩大感知范围,寻找任何关于“虚空之音”的线索时,那种冰冷的、滑腻的低语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遥远的背景噪音。它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具有针对性。
有时,在她全力解析一段复杂“回响”时,那低语会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来,试图扭曲她理解的方向,将积极的信号引向悲观,将希望解读为陷阱。它不再直接冲击,而是进行着恶意的诱导和污染。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对同伴情绪的感知也受到了影响。叶雪专注维修时那坚韧的“生命之气”,在她感知中偶尔会夹杂一丝焦躁的杂音;周铭努力平复精神敏感时那平稳的波动,有时会泛起不该有的涟漪。她知道这很可能只是自己受到低语影响后的错觉,但这种“不确定感”本身就在侵蚀着她的信任和专注。
她不敢将这种情况完全告知他人,尤其是江淮。她害怕被视为不稳定因素,害怕失去这份刚刚获得的力量和肩负的责任。她只能独自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低语,努力分辨真实与虚妄,将自己的“意识锚点”锤炼得更加坚固。这个过程孤独而痛苦,她的脸色日渐苍白,眼神深处那抹沧桑后的疏离感也愈发明显。
周铭的精神感知也证实了并非全然是林清许的错觉。他偶尔还是会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来自深空的恶意窥探,虽然无法锁定,但其出现的频率,似乎与他们研究“织机”和“水晶”的深入程度呈正相关。
“它们……可能真的在‘听’。”周铭在一次私下汇报中对江淮说,语气忧虑,“‘织机’和‘源初水晶’运作时产生的信息波动,对于某些存在而言,或许就像黑暗中的灯塔。”
危机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迫近。
十三个标准日后。
“导航系统基本修复!长程扫描阵列在线!”叶雪的声音通过全舰广播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成就感的沙哑,“我们可以重新定位,并尝试寻找最近的、可能存在文明的星域了!”
这个消息如同久旱甘霖,让整个飞船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振。迷失的旅人,终于重新拿到了地图和指南针。
几乎在同一时间,月夜绫的实验室传来了更为惊人的消息。
“江淮,清许,你们最好立刻来实验室!”她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当江淮和林清许赶到时,看到月夜绫正站在工作台前,全息投影上展示的不再是“织机”的蓝图,而是一张极其复杂、但明显更加完整的星图——这是她刚刚从“源初水晶”与“织机蓝图”的某种深层信息共鸣中破译出来的!
星图的中心,是一个被标记为“万影之影”的、不断变幻位置的引力异常区。而从“拉刻西斯”前哨站(他们当前所在位置),到“万影之影”区域,被一条清晰的信息流轨迹连接着。轨迹的旁边,标注着一段古老的警示,同时也是指引:
“‘织机’之核,藏于‘万影’。循信息之流,可见路径。然,‘虚空之音’盘踞于此,以谎言织网,以绝望为食。唯持‘源初’之光,固守本心者,方可窥见真实之门。”
“这……这是一张藏宝图!”月夜绫激动地说,“‘概念织机’的核心部分,可能就藏在这个‘万影之影’区域!而‘源初水晶’,不仅是能量源,更是……找到并开启它的钥匙!记录者艾尔-塔尼斯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碎片和燃料,更是一条通往完整‘织机’的路径!”
希望从未如此触手可及。他们找到了下一步明确的目标——寻找“万影之影”,获取完整的“概念织机”!
然而,那最后的警告也如同冰水,浇在众人心头。
“‘虚空之音’盘踞于此……”林清许轻声念道,她能感觉到,当星图展开的瞬间,那潜藏在她意识边缘的冰冷低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是机遇,还是通往更深渊的陷阱?
江淮凝视着星图上那条蜿蜒的信息流轨迹,目光锐利如鹰。他们没有退路,为了对抗“信息瘟疫”,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去。
“设定航向。”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实验室中,“目标——‘万影之影’。”
“开拓者号”的引擎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积蓄着力量。它即将离开这片给予它喘息和线索的星域,载着希望与警示,驶向那片被“虚空之音”笼罩的、更加诡谲莫测的“万影”之域。
第九卷的核心矛盾,终于浮出水面。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