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此地化作焦土,万年寸草不生!”
嬴政冰冷彻骨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王贲身躯微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但仅仅沉吟片刻,他便垂首领命:“诺!”
纵使心中万般不忍,身为帝国最忠诚的将领,他深知皇命高于一切,哪怕这道命令本身……或许并不正确。他转过身,迅速调遣数千精锐士卒,向着远处散布的村落疾驰而去。
赵信看着那远去的滚滚烟尘,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场针对无辜百姓的血腥屠杀即将展开,冰冷的现实让他深刻体会到古代封建王朝那令人窒息的残酷性——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陛下!”
一个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死寂。赵信深吸一口气,顶着巨大的压力说道,“小人有话,斗胆请陛下应允!”
嬴政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赵信身上,审视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准。”
赵信指向那块散发着余温的黝黑巨石,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陛下,您确定这块石头,便真的是上苍降下的‘仙石’吗?”
嬴政眉头微蹙,冷哼一声:“此石携烈焰自九天而降,东郡目睹者何止万千,难道还能有假?”
“陛下明鉴,”
赵信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小人的意思是,此石从天而降或许是真,但石上所刻这七个字……”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却未必是‘天意’!”
“哦?”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显然被这新奇的说法吸引,“此言何解?”
“此石自天而降,加上这惊世骇俗的刻字,任何人第一眼见到,恐怕都会本能地认为是上天的警示,是天意昭昭!”
赵信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种打破禁忌的锐气,“然而,小人却斗胆质疑!天意,或者说那冥冥之中的‘老天爷’,真的存在吗?即便真的存在,祂老人家若想干涉人间帝王统治,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他迎着嬴政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容小人说句不敬的话。若真有无所不能的苍天,欲要惩戒人间,只需施展地龙翻身,掀起滔天洪水,顷刻间便可让咸阳化为泽国,岂不比这刻字石头的‘示警’来得直接、彻底?这种手段,对‘老天爷’而言,岂非太过……拙劣,甚至……侮辱?”
赵信的话语如惊雷炸响!他的逻辑无比清晰:若真有凌驾万物的“天”,其手段当如雷霆万钧,而非这般故弄玄虚、拐弯抹角的“示警”。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嬴政愣住了。他一生雄才大略,横扫六合,威加海内,却从未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又直指核心的论调!片刻的沉寂后,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释然和赞赏:“哈哈哈……好!好一个赵信!朕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介小卒,竟有如此见地!依你看来,这石上刻字,自然是假的了?”
“正是!”赵信斩钉截铁,“此乃居心叵测之徒的毒计!其目的便是借这‘天降异象’蛊惑人心,动摇大秦根基!试问当今天下,谁人最不愿见大秦稳固,谁人最想颠覆陛下江山?”
“六国余孽!”嬴政眼中寒光暴涨,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其实在赵信开口分析时,这位雄主的脑海中早已闪过这个答案。赵信的论证,只是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与明悟。“妄图颠覆朕的江山?痴心妄想!朕必将尔等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嬴政胸中块垒尽消,目光重新落回赵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赵信,你很好!立此大功,朕定要重赏!说吧,你想要什么?官职?爵位?便是连升三级,朕亦可允你!”
“连升三级?”赵信心念电转。自己不过是最底层的步卒,连升三级也远非高位。封将军?太过唐突,恐惹轻视。瞬息之间,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他郑重抱拳,声音恳切:“陛下!小人恳请的赏赐,并非官职爵位!小人只求陛下……收回那道屠戮方圆百里的诏令!”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
“这百里之内的百姓,皆是我大秦的子民啊!若真将他们屠戮殆尽,岂不正中了那些叛逆的毒计?他们定会借此机会大肆宣扬,污蔑陛下残暴不仁,煽动天下恐慌,届时谣言四起,民心浮动,才是真正动摇大秦根基的祸端!陛下,此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举,万不可为啊!”
赵信这番肺腑之言,让嬴政面色动容。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胆识与见识都远超其身份的年轻人,沉声问道:“你……只有这一个要求?”
“是!小人只有此请!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赵信斩钉截铁。
恰在此时,王贲折返复命,刚好听到赵信这石破天惊的请求,惊得几乎魂飞魄散!让皇帝收回刚刚下达的旨意?还是如此残酷的旨意?这小子疯了不成?!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嬴政沉默片刻,竟缓缓点头,对王贲下令道:“王贲,传朕口谕:此地百姓无罪。速去追回士卒,不得妄杀一人!违令者,军法从事!”
“……诺!”王贲压下心中滔天巨浪,不敢有丝毫迟疑,再次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嬴政的目光重新回到赵信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意味:“朕非刚愎自用、知错不改之人。你方才所谏,于国有利,朕纳之。然此乃你应尽之言,并非朕允诺之赏赐。说吧,你究竟想要何物?官职?爵位?朕金口玉言,依旧算数!”
连升三级?
说实话这对赵信来说诱惑虽有确不大,有些嫌弃了,但这想法又不能表露出来,总不能直接对皇帝说,政哥,要不连升十级吧。。。。
算了,还是先得到眼前这位千古一帝的赏识再说吧,这可比虚浮的官爵更为重要。
赵信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憨厚”笑容:“陛下,小人……小人肚子里的馋虫倒是造反了。要不……您赏小人些酒肉美食?最好是上好的肉食!这军中的干粮,实在是……硌牙又寡淡。”他拍了拍腰间硬邦邦的面饼。
“哦?”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浓浓的兴趣,“你竟不向朕要官?”
赵信嘿嘿一笑,坦然道:“陛下,谁不想当官呢?小人的目标,可是要做个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自信与狡黠,“小人觉得,此刻向陛下讨要将军之位,陛下多半也不会答应,说不定心里还会觉得小人轻浮狂妄。这官位爵禄,还是让小人凭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挣来,才更踏实,也更对得起陛下的看重!”
嬴政再次怔住。身为至高无上的帝王,身边之人对他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唯恐言行有失。像赵信这般带着几分市井气息、几分少年意气,又透着无比自信和清醒认知的说话方式,他生平仅见。
这感觉……很新奇。
“你倒是有野心,也有意思!”嬴政指着赵信,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弧度。
赵信闻言,突然挺直腰板,模仿着后世的口吻,朗声道:“报告陛下!不喜欢当将军的士兵,那绝不是个好士兵!”
“…………”嬴政被这突如其来、闻所未闻的“豪言壮语”噎了一下,随即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更为洪亮畅快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不是好士兵’!赵信啊赵信,你总能给朕惊喜!”
一场因“天降仙石”而引发的血腥危机,在赵信一番离经叛道却又逻辑严密的剖析与进谏下,终于消弭于无形。
暮色四合,军营中篝火点点。
赵信刚掀开自己营帐的门帘,里面便炸开了锅。
“赵信!你小子行啊!几万大军里露了那么大一脸!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一个相熟的袍泽大笑着锤了他肩膀一下。
赵信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铺位坐下。
“何止飞黄腾达!”一个年长的老兵叼着草根,眯眼笑道,“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还让陛下听进去了,这份恩宠……啧啧,我看呐,赵信兄弟将来封侯拜将也不是没可能!”
帐中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赵信身上,羡慕、敬佩、好奇,当然也夹杂着几道难以掩饰的嫉妒。
“哼,不就是得了个‘不更’的爵位么?有什么好吹嘘的!”
一个五大三粗、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冷哼道,声音刺耳。
“咱们这帐子里,有这个爵位的兄弟少说也有五六个!哪个不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拿命换来的?哪像某些人,不过是射了只扁毛畜生,走了狗屎运罢了!”
“取巧?”赵信心中哂笑,面上却毫无波澜。身为“二爷”武圣传承的继承者,他的眼界早已超越了这些营帐里的纷争。未来统兵一方、威震天下的宿命,让他对这等酸言酸语生不起半分计较之心。在这些只认刀头舔血的兵卒眼中,射落一只高空飞鹰,或许确实不如砍下几个人头来得“实在”。
他随手从怀中掏出那硬如石块的干粮面饼,狠狠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让他眉头紧锁。这玩意儿,简直难以下咽!脑海中属于“二爷”的记忆碎片浮现,即便是烽烟四起的三国乱世,普通士卒的口粮似乎也比这秦军的干粮强上不少。
“唉……”赵信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硌牙的面饼收起,望着帐外跳动的篝火,“这该死的生产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