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的日子,在经历了“人间悲歌”的沉重与“观狐取乐”的欢快后,似乎又回归了那种深水之下特有的、与世隔绝的宁静。默依偎在水清漓身边,享受着劫后余生(?)般的温馨,偶尔逗弄一下缩小版的水龙,或者研究一下从人类世界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这一日,水玲珑宫入口的水幕光晕,再次被一股带着明显烦躁与……一丝破罐子破摔意味的艺术仙力所扰动。
来者,正是灵犀阁司仪,艺术之灵——颜爵。
与以往前来时那种或恭敬、或紧张、或失魂落魄的状态不同,今日的颜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眼底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原本飘逸的银发也有些凌乱,甚至能看出几根不听话翘起的发丝。他手中没有捧着他心爱的画笔或画卷,而是……抱着一大摞高得几乎要遮住他视线的、散发着灵光与规则波动的卷宗!
那些是灵犀阁积压的、需要司仪处理的各种公务卷宗!涉及仙境平衡、下界纠纷、能量异常报告等等,繁杂无比。
颜爵脚步虚浮地走进主殿,甚至没像往常那样先恭敬行礼,而是径直走到默和水清漓面前,然后——
“哗啦——!”
他双臂一松,将那一大摞沉重的卷宗,如同丢垃圾一般,稀里哗啦地、毫不客气地堆在了默面前的冰晶地面上!卷宗散落开来,差点砸到正趴在一旁打盹的小水龙的尾巴尖!
小水龙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缩到了水清漓身后。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无礼的举动,让主殿内的空气瞬间一凝。
苏皖沫(她今天正好又来串门)吓得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颜爵。天呐!颜爵司仪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居然敢在姐夫面前对姐姐这么无礼?!他不要命了吗?!
默也被颜爵这举动弄得愣了一下。她放下手中把玩的一颗夜明珠,狐狸眼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劲的艺术之灵。她能看到颜爵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烦躁、疲惫,以及一种……类似于“摆烂”的情绪。看来,是被那个AI“小A”折磨得不轻啊?这是……把气撒到公务上,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水清漓静坐如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与他无关。但他周身那原本平和的气息,却悄然弥漫开一丝极淡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威压,让整个主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这威压并非针对颜爵,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对秩序被扰乱的不悦。
颜爵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或者已经不在乎)水清漓的不悦,他喘了口气,指着地上那堆卷宗,用一种带着浓浓怨气和不耐烦的语气,对着默说道:
“默王妃!这些……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务!我处理不了了!烦死了!您……您看着办吧!”
他的语气,简直像是在甩掉一个烫手山芋。
默看着颜爵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堆象征着责任与麻烦的卷宗,狐狸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闪过一丝了然和……浓浓的兴趣。
哦?这是被“情伤”(单方面的)打击得太狠,开始“罢工”了?还想把麻烦丢给她?
想得美!
她默王妃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是那种会乖乖接盘烂摊子的人吗?显然不是!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嘴角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极其明媚、却带着十足危险气息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盛开的曼陀罗,美丽,却带着剧毒。
她没有去看地上的卷宗,也没有立刻回答颜爵的话,而是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形褶的衣裙。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那堆卷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烦躁的颜爵。
然后,在颜爵、苏皖沫以及(虽然没看但肯定在感知的)水清漓疑惑的目光中,默清了清嗓子。
她没有动用任何仙力,只是用她那把清越悦耳、却自带一股慵懒傲气的嗓音,开口了。
但她唱出的,却不是任何仙境的曲调,而是一首……来自人类世界的、带着浓烈悲凉与讽刺意味的歌!
《三拜红尘凉》!
而且,她唱出的,不是原曲那种哀婉凄楚的调子,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带着睥睨天下、嘲讽众生般的……女王气势!
“听那锣鼓喧天——谁伴着泪眼——!”
开腔第一句,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感,仿佛在冷眼旁观一场荒唐的闹剧!那“锣鼓喧天”被她唱得如同战鼓擂响,而“泪眼”二字,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颜爵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震得一愣,烦躁的表情僵在脸上。
默根本不看他,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扫过虚空,仿佛在审视着某种可笑的存在,继续唱道,节奏加快,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批判:
“荒唐的婚姻在世间!
从未有相见却能牵住红线!
世俗让人疯癫!句句话偏见!
这一场婚事定义着贵贱!”
每一句,都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某种固有的、愚昧的规则。她的声音里没有悲伤,只有冰冷的揭露与不屑。
苏皖沫已经惊呆了!她听过《三拜红尘凉》,原曲是那么哀伤无奈,可被姐姐这么一唱,怎么……怎么变得这么霸气侧漏、这么……解气?!仿佛不是在诉说悲剧,而是在审判悲剧的根源!
水清漓那冰封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似乎……很欣赏默此刻的姿态。
默的声音继续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判般的威严,唱出了副歌部分:
“她坐红帐!面带浓妆!
唢呐一声唱!明月光!
这女子泪眼拜高堂——!”
“一拜天地日月!
二拜就遗忘这一生!
跪三拜——红尘凉!!!”
“红尘凉”三个字,她唱得尤其重,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与决绝!仿佛在说:这红尘,本就如此凉薄,何必执着?
接着,她的语气微微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嘲讽与怜悯,描绘出悲剧的后续:
“庭院!大门锁上!
杂乱的眼光!多喧嚷!
这女子笑颜几惆怅……
余生喜乐悲欢都无关——
她眼中已无光!!!”
最后一句“她眼中已无光”,她唱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终极的绝望感。仿佛在说,当一个人连悲喜都无关,眼中再无光芒时,那才是真正的……“凉”透了。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主殿内,一片死寂。
颜爵彻底傻眼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默,脸上的烦躁和疲惫早已被震惊和茫然所取代。他完全没搞懂……默王妃唱这首歌……是什么意思?是在骂他吗?可这歌词……跟灵犀阁公务有什么关系?!
苏皖沫则是满眼小星星地看着自家姐姐,崇拜得五体投地!姐姐威武!姐姐霸气!把一首悲歌唱出了女王登基、藐视众生的气势!这波反击,太高级了!
默缓缓放下扬起的下巴,狐狸眼中那凌厉的气势瞬间收敛,重新变回了那副慵懒狡黠的模样。她拍了拍手,仿佛刚完成了一场精彩的表演,然后才慢悠悠地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颜爵,语气轻松地说道:
“颜爵司仪,这歌……好听吗?”
颜爵:“……”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默笑了笑,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那堆卷宗,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这堆‘红尘俗事’,就像歌里唱的那场‘荒唐婚姻’,充满了‘偏见’与‘定义’,繁琐又无趣,除了让人‘眼中无光’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看着颜爵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默,对处理这些让人‘疯癫’的‘公务’,没兴趣。”
“我的眼中,”她转过身,重新走回水清漓身边,极其自然地靠进他怀里,仰头对他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然后才回头看向颜爵,语气斩钉截铁,“只容得下让我开心的人和事。”
“比如,我家清漓。”
“比如,安静的时光。”
“比如……看某只狐狸如何‘刻苦修行’。”
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带着明显的戏谑。
“所以,”她总结陈词,对着那堆卷宗努了努嘴,“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拿来污了我的眼,扰了我的清净。”
说完,她不再看颜爵,自顾自地玩起了水清漓的头发,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女王献唱”从未发生过。
颜爵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地上那堆被默贬得一文不值的卷宗,又看了看相拥在一起、完全无视了他的水清漓和默,最后,他颓然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得,罢工失败。
不仅失败,还被人家用一首歌给“教育”了一顿。
这水玲珑宫……果然是龙潭虎穴,来一次受一次打击。
他认命地弯下腰,开始默默地、灰溜溜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卷宗。
而水清漓,在默靠进他怀里的瞬间,便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她。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那得意的小表情,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纵容”与“赞赏”的笑意。
他的小王妃,怼起人来,还真是……别具一格,威力惊人。
虚空之中,水龙发出一声悠长的、带着满意意味的龙吟。
灵犀阁的公务?哪有看自家王妃气死人不偿命来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