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清已转身,背影被日色拉得修长,像一柄出鞘后归鞘的剑。
“至少,现在还不是敌人。”
话音落下,他掀帘而出,脚步稳而无声。
只留下帘影摇晃,仿佛方才那一句承诺还悬在空气里,久久不落。
晨曦尚未完全驱散薄雾,王城西侧的校场已是一片金铁交鸣的肃杀。
一夜工夫,原先的野草地被铲得寸草不留,裸露出夯得发亮的黄土;
场子正中,一道齐膝高的乌木矮栏横贯南北,栏头包铜,在日头下泛着冷冽的光。
远远看去,那像一条沉睡的铁脊龙,只待马蹄踏碎它的梦。
观礼阳台位于王宫二层,挑出飞檐十余丈,朱漆阑干外覆金箔。
此刻,王室旌旗猎猎,将阳光切成碎金。
国王居中,病后初愈的面色仍带苍白,却掩不住眸底的亢奋。
王后着绛纱凤袍,袖口银线翻飞;
王妃一袭海棠红,指尖轻捻玉佩,似在数心跳。
大王子林浩手扶阑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二王子林玄负手立在侧后,嘴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公主林悦心立在国王右手边,风掠鬓边金步摇,叮当作响。
凌海大公隔了两步,宽袍下的目光像一柄未出鞘的剑,冷冷扫过场中。
栏杆两侧,铁骑已列阵。
马蹄不安地刨土,铁甲与鞍具碰撞出低沉的金属潮声。
风一紧,旌旗骤响——
那是比鼓点更先一步抵达的杀意。高台之上,风卷旗角。
公主侧身,目光穿过金甲侍卫,落在那身墨黑铁甲的李方清身上。
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缨带,声音压低了,却带着笑意:
“准备得如何?”
李方清眨了下眼,故作神秘地掏了掏腰间空荡的口袋:
“公主是说赌注?我可刚把全部身家押在自个儿身上。”
公主被他逗得轻笑出声,指尖轻点他胸口甲叶:
“少贫嘴。我问的是——你现在的战斗状态。”
话音未落,李方清脚跟一并,“啪”地一声立正,铁甲碰撞出清脆的金属鸣响。
他抬手于胸前行了个干脆的军礼,神情一肃:
“回公主——燕赵李方清,时刻准备着!”
国王在旁听得真切,朗声大笑,龙袍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
“好!朕要的便是这股子锐气!”
大王子微微俯身,声音低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子爵,该去场边准备了。”
李方清颔首,掌心在甲胄上轻叩一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似在回应,也似在为自己定神。
他转身,玄黑披风在阶前卷起一道凌厉的弧,脚步沉稳地沿石阶而下,朝校场旁那座朱漆签阁走去。
背影挺拔,像一柄尚未出鞘却已寒意逼人的长剑。
高台上,风掠过旌旗,猎猎作响。
公主目送那道身影渐远,忍不住侧首问国王:
“父王,您觉得他首轮会遇上谁?”
国王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手,指尖轻抚阑干,目光穿过飞扬的尘土与金光,落在那排待战的骑士身上。
良久,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声音低得只有父女二人能听见:
“世事如棋,落子无声。
我们——静待其变。”
签阁前,李方清低头一看木牌——
“对:凌海大公之子·叶元”。
指尖在刻痕上顿了半息,唇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冷意:
“原来债还能这么讨。”
鼓声轰然,场中已先启战。
矮木横杠划出一道笔直的生死线,两骑分列东西。
号角一响,铁蹄翻飞,黄沙如沸。
长枪与弯刀在空中划出刺目的弧。
“当”一声撞出炽白火星,却只在甲面上留一道浅浅白痕。
两骑错身而过,谁也未坠。
李方清倚在栏边,单手支颔,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枪势浮、刀力散,不过花架子。
第二次冲锋、第三次……第四次!
尘土扬得更高,兵器的撞击却愈发凌乱。
到第五回,左侧那名骑士终于臂力不继。
枪尖被震得倒卷,坐骑受惊前蹄骤扬,人被掀翻,重甲砸地发出闷响。
四周看台爆出雷动般的喝彩,彩绸漫天飞舞。
李方清轻嗤一声,指尖弹了弹自己的木牌,低语:
“下一局,可别这么乏味。”
鼓点一停,校场骤然死寂。
李方清把头盔扣下,铁面落下“咔哒”一声,像关上了一道门——门里是擂鼓般的心跳。
叶元的声音隔着护面飘过来,带着刀锋似的挑衅:
“这回你可别指望我放水。”
李方清低低哼笑,嗓音被金属闷得发冷:
“求之不得。”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可耳边的万民呐喊像潮水,推得他背脊发麻。
横杠那端的叶元已握紧长枪,银尖在阳光下晃出一道刺眼的光,仿佛要把他钉在众目睽睽里。
李方清深吸一口气,把缰绳缠得更紧,指节泛白。
紧张?不,只是讨厌被当成戏台上的角儿。
号角猛地炸响——
两骑同时窜出,铁蹄砸地,尘土在靴跟后翻卷成浪。
李方清的眼帘瞬间只剩那条木栏和越来越近的银枪尖。
胸腔里的鼓声、风声、心跳声,全化作一句无声的咆哮:
——来吧,一次撞个干净!
号角拖出一声长长的颤音,像把刀口磨得雪亮后才猛然劈下。
校场两侧的欢呼顷刻被铁蹄声碾碎——两骑几乎同时启动。
李方清一夹马腹,黑鬃战马嘶鸣着窜出栏影。
头盔面甲落下,世界缩成一道狭长的缝:
前方横杠、对面那抹银白身影、以及叶元眼里毫不掩饰的狠劲。
第一次参加“勇士之战”的局促感,被胸腔里骤然腾起的血沸瞬间蒸干——只剩一个念头:
把对方撞下马。
十丈、五丈、三丈!
叶元率先挺枪,银枪划出一道弧线,直取李方清肩窝。
李方清不躲不闪,左臂挽盾迎上——
“当!”火星四溅,金属嘶鸣。
撞击的刹那,他借劲拧腰,右臂长戟贴着枪杆滑出,戟耳如毒蛇倒钩,直扫叶元腰际。
叶元反应极快,借马势后仰,戟尖擦着甲面掠过,发出刺耳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