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那杆高高挑起的尸体,钉在了原地。
整个黑水原,数万人的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风声停了。
喊杀声停了。
连伤者的哀嚎,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所有燕国士兵的视线,都凝固在半空中。
他们的主帅,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先锋大将魏腾,就那样被一杆银枪贯穿头颅,高高举着。
尸体在风中微微晃动。
暗红色的甲胄,狰狞的面容,圆睁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残留着最后的疯狂与不解,此刻正空洞地俯瞰着他麾下那支庞大的,战无不胜的军队。
恐惧。
一种冰冷刺骨,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一个燕兵的心脏。
信仰,崩塌了。
叶惊鸿手臂一振。
噗通。
魏腾的尸体被从枪尖甩落,重重砸在身前的尸堆上,再无声息。
这个动作,成了一道命令。
一道让燕军彻底崩溃的命令。
“将军……死了……”
一个年轻的燕兵,丢掉了手中的长刀,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这声尖叫,是点燃火药桶的引线。
“跑啊!”
“主帅死了!我们打不赢的!”
“魔鬼!那是个魔鬼!”
恐慌如同瘟疫,以一个骇人的速度在军阵中疯狂扩散。
最前排的士兵最先崩溃,他们转身,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冲撞着身后的同袍。
阵型,瞬间大乱。
溃败,开始了。
这不是战术性的撤退,这是毫无秩序的逃亡。
士兵们丢盔弃甲,互相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钢铁洪流,在瞬息之间,化作了奔逃的羊群。
叶惊鸿身后的疯子营阵中,王大山等人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甚至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准备迎接一场血战到底的死斗。
可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被他们的百夫长,一个人,一杆枪,硬生生打到结束。
王大山看着阵前那道孤高的背影,那道被鲜血浸透,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他的呼吸变得灼热,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鼓动。
那是崇拜。
是超越了敬畏,近乎于神明信仰的崇拜。
叶惊鸿的目光,扫过那片溃散的人潮。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银枪,枪尖指向那片奔逃的背影。
一个冰冷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追。”
“是!”
一百名疯子营的士兵,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他们收起盾牌,挺起长枪,迈开沉稳的步伐,如同一台结构精密的杀戮机器,重新启动。
他们没有欢呼,没有激动。
他们只是在执行命令。
他们以十人为一列,沉默地向前推进,如同一把把冰冷的梳子,从混乱的战场上梳过。
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溃兵,都会被一杆杆精准刺出的长枪,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
他们的冷酷与高效,与周围那些因为胜利而陷入狂喜,正在胡乱追砍的大夏士兵,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
“赢了!我们赢了!”
“杀光这帮燕国杂碎!”
大夏的军阵,终于反应过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爆发,无数士兵红着眼睛,加入了追亡逐北的狂潮。
都尉陈啸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因为恐惧。
他是因为震撼。
他亲眼见证了一场神迹的诞生。
一人,一枪,阵斩双将,喝退千军,最终,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道带领着百人队,在溃军中凿出一条血路的身影。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之前那些对“疯子营”的轻蔑与不屑。
何其可笑。
何其愚蠢。
那不是一群木头桩子。
那是一百柄由神明亲手锻造的,最锋利的刀。
而那个持刀人,便是行走于人间的……武神。
……
战斗,在黄昏时分彻底结束。
黑水原,成了大燕王朝二十万大军的埋骨之地。
夕阳的余晖,将遍地的尸骸与残破的旌旗,染上了一层凄艳的血色。
打扫战场的夏国士兵们,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亢奋。
他们的口中,都在疯狂地谈论着同一个名字。
“你看到了吗?那一枪!直接把燕国那个大将给挑起来了!”
“何止是看到!我就在不远处!那家伙,根本不是人!他一个人挡住了几千人冲锋,脚下的尸体都堆成山了!”
“我听说,他就是之前那个一刀劈开山壁的叶百夫长!”
“什么百夫长!从今天起,他就是我北关的‘少年武神’!”
“对!武神!只有武神才能做到!”
“叶疯子”这个带着嘲弄意味的称呼,已经无人再提。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的崭新封号。
少年武神,叶惊鸿。
经此一役,这个名字,如同一轮烈日,光芒彻底盖过了北关大营的所有将领,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北疆士兵的心中。
夜。
中军大帐。
篝火熊熊,烤肉的香气与浓烈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充满了胜利的喧嚣。
大将军周弘,亲自设宴庆功。
所有校尉、都尉以上的将领,悉数到场。
他们高声谈笑着,互相敬酒,吹嘘着自己在战场上的勇武。
可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主座之下的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人正安静地坐着。
叶惊鸿。
他换下了一身血污的甲胄,穿着干净的黑色劲装,独自一人,慢慢地擦拭着那杆玄铁银枪。
他与整个大帐的狂热气氛,格格不入。
他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块寒冰,沉默,孤高,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没有人敢上前去与他搭话。
即便是那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都尉,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
有敬畏,有嫉妒,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终于,身披重甲的大将军周弘,端着一碗酒,亲自走下了主座。
喧闹的大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周弘的脚步,聚焦在那个角落。
周弘走到叶惊鸿面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笑意。
他没有摆出大将军的架子,只是将手中的酒碗递了过去。
“此战,你当居首功。”
周弘的声音,雄浑有力。
叶惊鸿停下了擦拭长枪的动作,抬起头,平静地接过了酒碗。
“分内之事。”
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周弘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中的赞许更盛。
胜而不骄,宠辱不惊。
此子,非池中之物。
他转过身,面向帐内所有将领,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营帐嗡嗡作响。
“本将,已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弘的目光,再次落到叶惊鸿的身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将亲自举荐叶惊鸿,封侯!”
“以冠军之名,封‘冠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