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19年2月的伊特鲁,严寒尚未完全退去,但空气中已然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年的躁动。
穆鲁斯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北晋战旗,历经血火洗礼,颜色愈发深沉,仿佛浸透了战士的鲜血与不屈的意志。
它不再仅仅是一面旗帜,而是深深楔入魔族后方、再也无法被轻易拔除的象征。
城主府内,原有的奢华装饰早已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悬挂四壁的军用地图、堆叠如山的文书以及一座精细的加斯庭地区沙盘。
炭火盆安静地燃烧,驱散着寒意,也映照着炎思衡那张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庞。
他刚刚结束与本地几位新晋民政官的会议,敲定了春耕与战后重建的初步方案。
伊特鲁,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正在他以铁腕与怀柔并施的手段下,艰难而又坚定地恢复着生机。
脚步声响彻在空旷的走廊上,高孝伏大步走入,他那魁梧的身躯似乎连厚重的铠甲都难以完全束缚,左臂上新增的伤疤尚未完全愈合,却浑不在意。
他手中捧着一封带有特殊火漆印记的信函,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大人!是文远的飞鸽传书!艾森贝格方向,大捷!”
炎思衡接过信,但当他迅速扫过信纸上那些由张文远亲笔书写的字句时,深邃的眼眸中,骤然爆开一团炽烈的精芒!
信的内容简洁而有力:
“大人:见字如面。
联军已于三天前彻底肃清艾森贝格残敌,光复全境!此战,鲁登道夫元帅奇袭铁靴城,我与儁乂设伏泣血谷,歼敌六万;法尔内塞元帅正面强攻,牵制敌主力;最终合力破城,卢库鲁斯狼狈南窜,退守埃尔芬瓦尔德!”
“埃尔芬瓦尔德,是居鲁士的重要交通枢纽,魔族在这座城中囤积的粮草和军械如山,城防经过加固,堪称铜墙铁壁。鲁登道夫、法尔内塞两位元帅,复仇心切,渴望乘胜追击,即刻兵发故土,直取此城!但是,我们深知,联军能有今天的胜利,全部依靠大人的远筹帷幄,伊特鲁的浴血牵制。所以,下一步的兵锋所向,是分是合,是东是西,还需要听候大人决断,绝无异议!”
“另,据我们收集的可靠情报,当前魔族再加斯庭之兵力分布如下:卢库鲁斯统辖居鲁士、科斯蒂亚、加洛林、盎格鲁以及目前被大人占据的伊特鲁地区;阿尔萨斯地区,则由魔族大将汉尼拔负责,他目前正率领大军与罗斯公国鏖战,同时驻防阿尔萨斯。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五公国原有的主力军团,一半归于汉尼拔麾下,另一半则由卢库鲁斯负责统帅。此次艾森贝格与伊特鲁的战败,卢库鲁斯手中魔族嫡系——玛门军团和、=雷暴军团已经折损过半,其余仆从军更是元气大伤,可谓已遭重创!”
“盼大人指示。文远顿首。”
信纸在炎思衡指间被缓缓攥紧。
成功了!
东西两线,双双告捷!
伊特鲁站稳,艾森贝格光复!
这意味着,魔族在加斯庭西部的战略布局,已被他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识。
代表联军的光复区域正在逐步扩大,而代表魔族势力的黑色标记,则收缩于埃尔芬瓦尔德以及更南方的加洛林、盎格鲁等地。
“传庞令明、斛明月、韦叔宽!”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瞬间打破了书房内的沉寂。
片刻之后,三位将领和高孝伏齐聚在一起。
高孝伏是炎思衡的老部下了,而庞令明则是帝国安排给他的向导,斛明月和韦叔宽则是炎思衡在西北特辖区招纳的将领,四人出身不同、性格迥异,但目前都是炎思衡在伊特鲁地区所能倚重的臂膀。
炎思衡将张文远的信件内容简要告知。
刹那间,书房内的气氛瞬间炸裂!
“好!文远干得漂亮!”韦叔宽第一个低吼出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复仇的快意与对下一步战斗的渴望,“大人!我们还等什么?卢库鲁斯那老小子已经被我们打残了,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我们正好联合文远,一举拿下埃尔芬瓦尔德,端了他的老巢!”
庞令明则要冷静得多,他走到沙盘前,手指虚点着埃尔芬鲁斯和加洛林的位置,沉吟道:“文远将军信中提到,鲁登道夫和法尔内塞希望立刻进攻埃尔芬瓦尔德,心情可以理解。但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谨慎。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他清晰地将两个选择摆上台面:
“策略一:分头进击。大人您亲率我军主力,自伊特鲁南下,突袭加洛林公国。加洛林精锐有一半是分属汉尼拔远征罗斯,内部空虚,以我军新胜之锐,有很大概率能迅速撕开其防线,甚至直捣黄龙!而文远将军的联军,则继续西进,围攻埃尔芬瓦尔德,牵制并消灭卢库鲁斯残部。”
“策略二:合力西进。我军主力放弃南下,西出伊特鲁,与文远将军的联军会师,集中全部力量,强攻埃尔芬瓦尔德。先彻底解决卢库鲁斯这个心腹之患,光复居鲁士全境,然后再图南下加洛林,或依照大人您之前的计划,向海边进军,剑指盎格鲁,夺取狮鹫的培育基地!”
利弊,如同刀锋的两面,瞬间在众人脑海中切割碰撞。
策略一的优势在于闪电突袭,攻敌不备。
加洛林是魔族重要的仆从国和后勤基地,一旦拿下,不仅能获得大量补给,更能彻底切断魔族前线与南部占领区的联系,战略意义巨大。而且行动迅速,可以打时间差,避免与龟缩在坚固堡垒中的卢库鲁斯硬碰硬,减少攻坚损失。
但它的弊端同样致命!
分兵乃兵家大忌。炎思衡的军队虽然连战连捷,但精锐的兵力始终有限,即使招募新兵,但战斗力堪忧,而且伊特鲁新附,根基未稳,如果南下加洛林受阻,或卢库鲁斯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反击文远,任何一路出现问题,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更重要的是,鲁登道夫和法尔内塞真的能心甘情愿地看着北晋军队去夺取看似更容易的胜利果实,而自己却要在埃尔芬瓦尔德这块硬骨头上磕得头破血流吗?联军内部的平衡,极其微妙。
策略二的优势在于力量集中,泰山压顶。
集合目前北晋在加斯庭的所有精锐,对付一个刚刚遭受重创、士气低迷的卢库鲁斯,胜算极大。
一旦拿下埃尔芬瓦尔德这个交通和后勤中枢,缴获海量物资,不仅能极大补充联军消耗,更能彻底打通居鲁士故地,赢得北加斯庭联盟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为后续行动奠定坚实基础。
它的弊端则是可能贻误战机,坐视加洛林加强防备。
强攻埃尔芬瓦尔德必然需要时间,一旦战事的时间延长,让加洛林乃至更后方的盎格鲁反应过来,调兵遣将,构建防线,后续南下或西进的难度将成倍增加。而且,将所有力量投入一点,也意味着在其他方向失去了灵活性和突然性。
书房内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韦叔宽力主南下,认为机不可失;庞令明则倾向于合力,强调稳扎稳打;斛明月则更关注后勤与民心的维系,提醒伊特鲁仍需时间消化。
炎思衡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的目光超越了眼前的战术选择,投向了更深远、也更危险的迷雾之中。
“诸位,”他缓缓开口,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你们的分析都有道理。但有一个问题,比选择哪条路更重要。”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帐篷,仿佛看到万里之外的魔族决策核心。
“从伊特鲁遇袭,到艾森贝格失守,我们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斩杀的魔族将领级别不可谓不高,卢库鲁斯遭受的损失不可谓不重……但是,迄今为止,我们面对的,好像始终只有卢库鲁斯麾下的军队。”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关键之处:“汉尼拔的军队,没有动。魔族本土,没有新的援军。甚至连一句来自更高层——比如那位奥古斯都托里斯——的斥责或新的命令,都没有。”
“是卢库鲁斯隐瞒了败绩,害怕承担罪责?还是魔族高层认为这点损失无足轻重,依旧沉溺于他们征服帝国的美梦之中?或者他们有更大的图谋,以至于无暇西顾?”
这个问题,瞬间淹没了方才关于战术利弊的所有喧嚣。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如果卢库鲁斯是在独力支撑,那么他们完全可以放手一搏,尽快将其彻底消灭。
但如果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魔族的报复正在酝酿,那么任何激进的选择,都可能将这支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力量,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炎思衡走到窗边,望着穆鲁斯城外正在努力恢复生机的田野,以及更远方隐约可见曾经被“坚壁清野”留下的焦黑痕迹。
伊特鲁的民心刚刚归附,经不起再一次的反复拉锯和更残酷的战争。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战略的迷雾中挣脱出来,回归最冷酷的现实。
“文远在信中说得对,鲁登道夫和法尔内塞现在愿意听从指挥,是因为他们还需要我们,需要北晋的军队和装备作为依靠。”炎思衡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我理解他们渴望回归故土的心情,那是军人最高的荣誉与执念。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我们不能被情绪左右。战争,是理智的博弈,是力量的算计。”
就在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被亲卫引了进来,正是此前被秘密派往加洛林地区侦查的负责人。
“大人!”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因长途跋涉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加洛林境内确认空虚!主要城镇守军不足,征调粮草的命令频发,民怨沸腾!它与盎格鲁之间的海路运输依旧繁忙,但陆上防御,可以说是外强中干!另外……我们零星捕获的魔族通讯兵口供也证实,卢库鲁斯近期并没有向汉尼拔和魔族本土发出任何的求援信。”
最后一句,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定了炎思衡的决心。
情报相互印证!
卢库鲁斯,确实已成孤军!可以说他是不愿或者不敢向其他人求援。
炎思衡能分析出卢库鲁斯的心态:作为一名魔族的高级指挥官,损兵折将必然逃脱不了托里斯的严惩,而按照魔族严酷的法律,他大概率要以死谢罪。
同时他的自尊也不愿让他拉下脸来求援——毕竟在卢库鲁斯看来,魔族是完美的、无敌的,他怎么可能败给软弱的人类!
因此,至少在当前时间点,他无法获得有效的外部支援!
机遇之窗,已经打开!必须抓住!
炎思衡猛地转身,目光瞬间割开了所有的犹豫与争论!
“高孝伏,庞令明,韦叔宽,斛明月!”
“末将在!”四个人肃然应诺。
“我意已决!放弃南下加洛林!集中所有力量,西进会师文远,合兵一处,强攻埃尔芬瓦尔德!”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埃尔芬瓦尔德的那个坚固模型上,仿佛要将它直接按碎!
“理由有三!”
“第一,巩固根本!伊特鲁初定,艾森贝格新复,我们需要一个绝对稳固的后方!只有彻底消灭卢库鲁斯集团,光复居鲁士全境,将北加斯庭联盟牢牢绑在我们的战车上,我们才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可靠的战略基地!否则,后院起火,万事皆休!”
“第二,消灭有生力量!卢库鲁斯已被我们打残,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此时不彻底打死,难道要等他缓过气来,与可能到来的援军里应外合吗?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战争法则!”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炎思衡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仿佛看到了那片波涛汹涌的海洋,“为了文若他们在帕默斯顿的努力!跨海远征盎格鲁,夺取狮鹫基地,需要时间准备,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出发阵地和一个被严重削弱的敌人!我们先合力吃掉卢库鲁斯,既能扩大控制区,获得更多资源,又能极大削弱魔族在加斯庭的整体力量,为未来的跨海决战,铺平道路!这是战略层面的必然选择!”
他环视四位将领,眼中燃烧着冷静而炽烈的火焰:“不管魔族高层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或者另有阴谋!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就是——卢库鲁斯是块送到嘴边的肥肉!先吃下他,消化掉!壮大我们自己!只有我们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应对未来任何可能的变数!”
“传令!”
“第一,即刻回信张文远、鲁登道夫、法尔内塞!同意联军下一步作战目标——埃尔芬瓦尔德!我们将尽快整顿兵马,与他们在埃尔芬瓦尔德城下会师!”
“第二,斛明月!我军开拔后,由你统筹伊特鲁防务及后勤线保障,确保我军离开之后,没有后顾之忧!同时,继续派出小股部队,向加洛林方向保持佯动,制造我军可能南下的假象,迷惑敌人!同时密切关注加洛林和盎格鲁方向任何异动。”
“第三,高孝伏、韦叔宽!随我亲率北晋主力及伊特鲁新军精锐,三天后,兵发埃尔芬瓦尔德!”
“是!”众将轰然应诺,眼中无不燃烧着与炎思衡同样的战意。
疑虑已被驱散,道路已然清晰!
就在众人领命离开之后,炎思衡走到书桌前,提笔疾书:
“文若:
伊特鲁已经被我军拿下,文远和居鲁士、科斯蒂亚的联军已经跨过上河郡,攻占艾森贝格。不日,我们将合兵进击埃尔芬瓦尔德,先从消灭卢库鲁斯开始,进一步削弱魔族在加斯庭地区的有生力量。
加斯庭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希望你们在帕默斯顿秣马厉兵,加速舰队筹备。等攻占居鲁士后,我们将进攻加洛林,陈兵海岸,静候你们的舰队,共同进攻盎格鲁,夺取狮鹫的培育基地,进一步削弱魔族的控制力量。”
这封信,承载着大陆东西两端的希望与未来,将由最忠诚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万里之外的北晋本土。
炎思衡独立窗前,暮色渐沉,将穆鲁斯城笼罩在一片暗红色的光影之中。
远方的地平线模糊不清,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未知与挑战。
但他心中一片澄澈。
无论魔族高层是傲慢、是疏忽,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他现在的选择都只有一个——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量,碾碎眼前看得见的敌人!在不断胜利中壮大自身,直到拥有足以撼动整个魔族的力量!
钢铁,即将碰撞!
火焰,即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