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
当纳森之王用统一而疲惫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时，整个活体宫殿都发出了低沉的悲鸣。
王座上的光影集合体，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最核心的一团微光，勉强维持着王的形态。
他做出了选择。
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
“明智。”
李玄霄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收回拨弄仙葩的手指，仿佛刚才那个足以颠覆一族命运的交易，不过是饭后闲谈。
“带路吧。”
纳森之王没有再多言。
他身下的王座，那由活体心脏与血管构成的恐怖造物，开始蠕动。粗大的血管从地面拔起，如同巨蟒般退去，露出了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窟窿的边缘，是盘旋向下的，由神树的根须交织而成的阶梯，每一节根须上，都流动着肉眼可见的，如同呼吸般的能量光晕。
一股古老、苍茫、甚至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从下方扑面而来。
李玄霄看都未看，抬脚便踏了下去。
纳森之王所化的光团，紧随其后。
曾经高高在上的王，此刻，却像一个卑微的引路人，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一步步走向自己种族最核心的禁地。
越是往下，周围就越是安静。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如同心跳般的低沉脉动，从地心深处传来。
咚。
咚。
咚。
那不是神树的心跳，更像是一艘沉睡了万古的巨轮，其引擎在苟延残喘。
阶梯的尽头，是一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幕，如同一面流淌的水银。
“就是这里了。”纳森之王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穿过它，就是神树的核心。”
李玄霄没有半分迟疑，一步迈入。
嗡——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没有想象中能量沸腾的海洋，没有预想中生命本源的殿堂。
这里……
什么都没有。
或者说，这里是一片死寂的宇宙。
无尽的黑暗，无垠的虚空，远处点缀着几颗早已失去光和热的、冰冷的星辰。
绝对的静谧，绝对的冰冷。
连时间，都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船的驾驶舱……或者说，是残骸。”李玄霄环顾四周，轻声自语。
他的话，让身后的纳森之王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与恐惧。
船？
驾驶舱？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李玄霄没有理会他的惊疑，目光径直投向了这片死寂宇宙的正中央。
在那里，悬浮着一个人影。
一个枯萎到极致的人影。
他盘膝而坐，皮肤像是脱水的树皮，紧紧包裹着骨架，满头灰败的长发，如同枯草。
他像是一具被风干了千年的尸骸，身上没有半分生命的迹象。
然而，真正令人心惊的，是捆绑在他身上的东西。
锁链。
无数条漆黑如墨的锁链。
那不是金属，而是由最纯粹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能量所化。这些锁链的一端，深深地刺入他枯瘦的身体，另一端，则没入周围的虚空，将他牢牢地钉死在这片空间的中心。
锁链之上，符文流转，散发着一股自我毁灭与终极镇压的决绝意志。
“那就是……‘囚犯’。”纳森之王的光影剧烈波动，敬畏与恐惧交织，“一个……窃取了神树本源的窃贼，一个被历代先王诅咒的男人。”
李玄霄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虚空，落在了那张枯槁的脸上。
那张脸，他曾在老天师张静清的记忆片段中见过。
虽然此刻已经不成人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张怀义。”
他平静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纳森之王的光影猛地一缩！
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历代纳森之王通过与神树的链接，才能窥探到的，关于这个“囚犯”的唯一信息！
“你……”
“别紧张。”李玄霄打断了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纳森岛代代相传的，关于‘炁体源流’的秘密了。”
面对眼前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男人，纳森之王彻底放弃了所有侥幸。
他那重叠的声音，带着一种揭开禁忌的沙哑，缓缓在这片死寂的星空里响起。
“你所寻找的‘炁体源流’，它……它根本不是一种可以修炼的功法。”
“它是一种‘权限’。”
“或者说，是一把‘钥匙’！”
纳森之王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一把……能够开启神树，并与之共鸣的钥匙。”
“拥有它的人，就等于拥有了神树的最高控制权，可以部分调动神树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是……”
他的光影闪烁得更加剧烈，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恐怖的真相。
“但是，神树……我们的神，它没有‘意识’。”
“它是一艘空有力量的船，却没有舵手。所以，它渴望一个‘意识’，一个能够驾驭它的‘灵魂’！”
“所谓的共鸣，就是一种引诱！是神树在寻找宿主！”
“所谓的无上力量，就是甜蜜的毒药！是神树用来捕获灵魂的诱饵！”
“一旦接受了这份力量，就会被神树慢慢地‘同化’！你的思想，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一切，都会被神树的本源一点点地吞噬、消化，最终……彻底失去自我，成为神树新的‘意识’，一个没有喜怒哀乐，只为维系岛屿存在的、永恒的囚徒！”
“这，就是成为纳森之王的真相！”
“而这个男人……”纳森之王指向张怀义，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佩。
“他在被彻底同化的最后一刻，察觉到了真相！”
“他……他竟然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引爆了自己体内的‘炁体源流’，用那股力量，结合他自身的修为，锻造出了这些锁链，将自己和与神树的链接，一同钉死在了这里！”
“他用自我囚禁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对抗！”
“他在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来守住自己最后的一点‘我’！”
死寂。
纳森之王说完，这片虚空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这个隐藏了无数岁月，足以颠覆整个异人界认知的惊天秘密，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揭开。
李玄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这一切，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原来如此。”
他淡淡地开口，像是在评价一道菜。
“引擎的性能不错，就是智能驾驶系统有点坑爹，老想着把驾驶员给格式化了，做成车载AI。”
“一个很严重的……设计缺陷。”
这番充满了现代词汇的古怪比喻，让纳森之王彻底宕机。
李玄霄不再理会他，身形一动，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出现在了被锁链捆绑的张怀义面前。
他伸出手，没有去触碰张怀义的身体，而是轻轻拂过那些漆黑的能量锁链。
指尖传来冰冷、死寂、又带着一丝不屈的触感。
“为了不被系统吞噬，选择主动拔掉电源，让整台电脑都进入休眠状态。”
“真是……壮士断腕。”
李玄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枯槁的肉身，看到了深处那点被层层保护起来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火光。
他缓缓收回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星空之中，仿佛是对着沉睡的张怀义，又仿佛是对着某个更宏大的存在宣告。
“张静清托我，给你一个善终。”
“不过在那之前……”
李玄霄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那双倒映着星辰的眼眸里，充满了“修理工”看到一台构造精奇却出了故障的老爷车时，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先让贫道瞧瞧，你从这艘船上拆下来的‘引擎’，究竟是什么构造。”
“也看一看，这个坏掉了的‘舵’……”
“还有没有修复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