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停了。
不是那种渐弱的停歇，而是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从呼啸到万籁俱寂，只在弹指一瞬。
篝火旁，姜溪握着酒瓶的手僵在半空，迷离的醉眼瞬间清明。
她猛地回头。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悄无声息，仿佛从始至终都立在那里，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李玄霄。
他还是那副模样，简单的休闲装，身形清瘦，但感觉……完全变了。
如果说闭关前的李玄霄是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名刀，锋芒内敛，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刀鞘本身，是天地，是虚空。
你看向他，却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存在”。
姜溪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因为喝多了出现幻觉。
她试探着开口：“……出关了？”
李玄霄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酒瓶，又落在地上几滩刚洒出的酒渍上。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渗入沙砾的酒液，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捞起，化作几颗晶莹剔c透的水珠，晃晃悠悠地飞回瓶口，叮咚一声，尽数归位。
一滴不差。
姜溪的嘴巴缓缓张成一个“o”型。
半晌，她才把酒瓶举到眼前晃了晃，又猛灌了一口，咂咂嘴。
“牛哔。”
她由衷地赞叹道，随即把酒瓶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
“我说老李，你这出关特效是不是有点太低调了？就不能整点金光乱窜、天降祥瑞啥的？好歹是‘史无前例’的高度，仪式感得拉满啊。”
李玄霄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偏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似乎还在适应这个“新世界”。
“吵。”
他吐出一个字。
“嘿我这暴脾气！”
姜溪当场就叉起了腰，指着他鼻子骂，“老娘在这破地方给你护法，风吹日晒，连个外卖都点不了，天天啃压缩饼干，都快吃出苦咸味儿了！你出关第一句话就嫌我吵？李玄霄你还是不是人？”
李玄霄的视线落在她气鼓鼓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无数玄奥的符文在流转。
他能“看”到，姜溪身上升腾的炁，像一团活泼的火焰，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跳动。
他甚至能“听”到她心底最真实的抱怨——“这家伙总算出来了，担心死我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五炁融身，玄命登阶。
世界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物质构成。万事万物，都由最基础的“炁”所编织，而他，似乎成为了那个能看到“源代码”的程序员。
他抬起手，对着姜-溪的眉心虚虚一点。
一股温润平和的炁流，瞬间抚平了姜溪躁动的气机。
姜溪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头顶灌入，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像是刚做完一套顶级SpA。
她愣住了，叉着腰的姿势都忘了放下来。
“你……”
“抱歉。”李玄霄收回手，语气真诚了许多，“辛苦你了。”
“……这还差不多。”
姜溪哼了一声，但嘴角已经忍不住开始上扬。
她绕着李玄霄走了一圈，啧啧称奇：“所以，现在是什么境界？人形自走充电宝？还是行走的许愿机？能点石成金不？咱俩以后是不是就财富自由了？”
“不能。”李玄霄的回答简洁明了，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环顾四周，感受着戈壁滩上每一粒沙、每一缕风的脉动，轻声说道：“只是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了。”
“切，说得神神叨叨的。”
姜溪撇撇嘴，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卫星电话，扔了过去，“行了，别在这儿扮演哲学大师了，赶紧给你家老爷子报个平安，他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
李玄霄接住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是小溪吗？玄霄呢？他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正是李玄霄的师父，那位隐居在山中的老怪物。
“师父，是我。”李玄霄开口。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足足十几秒，才传来老头子带着颤音的询问：“……成了？”
“嗯。”
“好……好！好啊！”
老头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慰，甚至能听到他那边有东西被碰倒的声响。
“臭小子，总算没给老子丢人！五炁融身……玄命登阶……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这天下，还有谁敢动我徒弟！”
老头子的笑声豪迈无比，震得电话都有些失真。
李玄霄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师父，我很快就回去看您。”
“不急不急！”老头子立刻说道，“你刚突破，境界还不稳，先别乱跑！让小溪带你找个清净地方巩固一下。对了，外面的事，小溪都跟你说了吗？”
李玄霄看向姜溪。
姜溪对他做了个“待会儿说”的口型，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电话喊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吧！人好着呢！我这就带他下山……哦不，出沙漠！先挂了啊，长途漫游贵着呢！”
说完，不等老头子再啰嗦，她直接伸手把电话给挂了。
李玄霄无奈地看着她。
“你再让他多说两句，他能开心一整年。”
“得了吧，他一激动起来能念叨三个小时，我可受不了。”姜溪摆摆手，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说正事。在你闭关的这段时间，外面出了点状况。”
她划开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份加密文件，递给李玄霄。
“还记得我们之前一直在追查的‘三一玄门’的线索吗？”
李玄霄的眼神一凝。
三一玄门，甲申之乱中被连根拔起的强大门派，其根本法“逆生三重”更是无数异人觊觎的绝学。
“有消息了？”
“何止是消息。”姜溪的表情有些古怪，“陆家的那位老爷子，陆瑾，前段时间突然大张旗鼓地宣称，他已经练成了完整的‘逆生三重’。”
李玄霄眉头微挑。
这确实是个大新闻。陆瑾身负部分逆生三重是人尽皆知的事，但练成“完整”的，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他这是在……钓鱼？”
“谁知道呢。”姜溪耸了耸肩，“可能是老糊涂了，也可能是在给某些人下战书。不过，这事儿的后续发展，比这本身更有意思。”
她划动手机屏幕，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龙虎山的山门前，一个穿着天师府道袍的年轻道士，正恭敬地将一份拜帖递给另一个人。
而那个接拜帖的人，赫然是武侯派的年轻一代翘楚——诸葛青。
“诸葛青拜山龙虎山？这不奇怪。”李玄霄说道。
“奇怪的不是他，是跟他一起去的人。”
姜溪将图片放大，在诸葛青身后，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少年，眉眼间与陆瑾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要温和得多。
“陆琳。陆瑾的宝贝太孙。”姜溪解释道，“明面上是说，陆家小辈和诸葛家小辈一同前往龙虎山，与天师府的年轻一代交流切磋。”
“实际上呢？”
“实际上，根据我们内线的消息，他们是护送一件‘东西’上山。”
姜溪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一份残缺的古籍手抄本照片显示出来。
“三一玄门的……遗物。”
李玄霄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瑾这是在干什么？他把这么烫手的东西送到龙虎山，是想把天师府也拉下水？”
“这正是最骚的操作。”姜溪的嘴角勾起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他不仅送去了，而且指名道姓，要交给张之维，那个老天师亲自保管。你说，这老天师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等于把全天下的麻烦都揽到了龙虎山头上。
不接？陆家小辈千里迢迢送来的“前辈遗物”，你天师府作为正一道的扛把子，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传出去脸往哪儿搁？
“好一招阳谋。”李玄霄也不禁赞叹。
陆瑾这一手，玩得又高又绝。
“所以，现在龙虎山成了马蜂窝，各路牛鬼蛇神都往那儿凑。有想浑水摸鱼的，有想坐山观虎斗的，还有……想直接掀桌子的。”
姜溪的语气沉了下来。
“就在昨天，‘公司’的临时工，‘全性’的代掌门，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号但实力极强的家伙，都出现在了龙虎山附近。”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玄霄。
“最关键的是，我们的人发现了一个老熟人的踪迹。”
“谁？”
“‘组织’里，代号‘牧羊人’的那个疯子。”
听到这个代号，李玄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那股刚刚收敛起来的，与天地合一的磅礴气势，再次泄露出一丝。
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姜溪打了个哆嗦，赶紧搓了搓胳膊：“喂喂喂，冷静点，别开冰箱模式啊！我知道你跟他有旧怨，但那家伙不好对付。”
“他去龙虎山做什么？”李玄霄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
“目标不明。但‘牧羊人’从不做无用功。他出现在那里，绝对不是去看风景的。”姜溪收起手机，双手抱在胸前，“怎么样？李大高手，闭关结束后的第一场活动，有没有兴趣去龙虎山凑个热闹？”
李玄霄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上眼，强大的元神瞬间铺展开来。
五炁流转，玄命通幽。
在全新的感知中，他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那座云雾缭绕的道教祖庭。
他“看”到山中气机交错，龙盘虎踞，既有浩然正气，也隐藏着数股诡谲凶戾的炁息，彼此对峙，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开水。
而在那无数炁息的顶端，有一股气息，如渊如海，深不可测，正是天师府的那位老天师，张之维。
但……
在老天师那片浩瀚如海的气息旁，李玄霄还“看”到了一缕极不协调的，宛如病毒般的污秽之炁。
那股气息，他再熟悉不过。
“牧羊人……”
李玄霄缓缓睁开眼，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他不是去看风景的。”
“他想污染龙虎山的‘根’。”
姜溪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李玄霄没有解释，只是转过身，望向东方。
“订票吧。”
“啊？”
“去龙虎山。现在。”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姜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坏笑。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高铁票，在他面前晃了晃。
“早就准备好了。”
“专车专人，直达龙虎山景区门口，落地就有当地同事接应，全套假身份和活动经费已经到位。”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像一只邀功的小狐狸。
“我办事，你放心。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夸我一句‘YYdS’？”
李玄霄看着她那副嘚瑟的样子，冰冷的表情终于融化，嘴角微微上扬。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票，而是在姜溪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走吧。”
下一秒，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
姜溪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带起，眼前的戈壁瞬间化作流光。
耳边，只留下李玄霄淡淡的一句话。
“坐高铁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