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喷吐出的滚烫白雾裹挟着煤灰的颗粒,扑打在脸上,带着一种粗粝的真实感。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空气被千百种声音煮沸——兴奋的尖叫、父母絮絮的叮嘱、宠物笼的碰撞、沉重的行李箱轮子在鹅卵石地面上拖曳的刺耳摩擦。鲜艳的猩红色蒸汽机车如同一条沉睡的巨兽,在喧腾的热浪中喘息。
德拉科·马尔福站在我身侧,努力挺直他过于瘦削的脊背,苍白的脸上竭力维持着马尔福式的倨傲,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却泄露了太多的东西——新环境的刺激带来的亢奋,对即将脱离父母羽翼的不安,还有一丝被庞大陌生群体淹没的、本能的瑟缩。他喋喋不休,声音刻意拔高,试图在嘈杂中锚定自己的存在感:“……父亲说最好的包厢在车尾!那些泥巴种和韦斯莱家的穷鬼们肯定挤在前面!克拉布!高尔!箱子抬稳点!别像巨怪一样笨手笨脚!”他对着两个像小山一样堵在身后的跟班呵斥,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纳西莎姑姑站在德拉科另一边,她铂金色的长发在站台混乱的光线下依旧一丝不苟,修长冰冷的手指最后一次为德拉科整理着崭新袍子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她的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带着纯血贵妇特有的、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当她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时,那层冰蓝色的疏离似乎融化了一丝,染上一点复杂的温度——怜悯?担忧?或者是对另一个背负着沉重姓氏孩子的无声理解?
“阿尔文,”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得像冰棱落地,“照顾好德拉科。”她的目光在我秘银支架微微闪烁的冷光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投向即将启程的列车,“也……照顾好你自己。”
“我会的,纳西莎姑姑。”我的声音平稳,如同冻结的湖面。照顾德拉科,更多是确保他不因愚蠢的挑衅惹上超出他掌控的麻烦,给马尔福家,也给莱斯特兰奇带来不必要的污点。至于自己……力量源于掌控。霍格沃茨不过是另一个需要掌控的变量。
卢修斯叔叔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蛇头手杖的银柄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没有看我,灰蓝色的眼睛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站台上涌动的人流,仿佛在评估潜在的威胁和价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提醒着血脉的重量和纯血的立场。
“走吧,德拉科。”卢修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命令式腔调,“记住你是马尔福。”
德拉科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又像是急于逃离父亲无形的威压,立刻昂起头:“当然,父亲!”他率先迈步,克拉布和高尔像两堵移动的肉墙,笨拙地推着行李紧跟其后,在人流中强行挤开一条通道。我沉默地跟在德拉科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像一个无声的影子。大脑封闭术构筑的冰层无声地运转着,将扑面而来的声浪、混杂的气味(汗味、宠物味、糖果店的甜腻)以及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隔绝在意识的外围。银灰色的瞳孔扫过混乱的场景,如同扫描一幅动态的魔法地图,标记着可能的冲突点和安全的路径。
前方,一片耀眼的红发在攒动的人头中格外醒目。韦斯莱一家像一窝精力过剩的狐獴,围绕着一辆堆满破旧行李箱的手推车。那个在摩金夫人长袍店见过的红发男孩——罗恩·韦斯莱——正涨红着脸,试图把一个巨大的、打着补丁的箱子拖上手推车。旁边站着的,正是哈利·波特。他推着眼镜,翠绿的眼睛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似乎正安慰着焦头烂额的罗恩。
德拉科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他转向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那声调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阿尔文,快看!韦斯莱家又在表演他们的保留节目了——‘如何用一堆垃圾堵塞交通’!我敢打赌,那个破箱子里装的全是二手货和地精粪便!”他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
罗恩·韦斯莱猛地抬起头,雀斑脸瞬间涨得通红,愤怒地瞪着德拉科:“闭嘴,马尔福!你这只……”
“罗恩!”韦斯莱夫人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她身材敦实,此刻正努力维持着秩序,脸上带着疲惫和强压的恼怒,警告地瞪了罗恩一眼,又用复杂的、带着警惕和疏离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和德拉科。那目光在触及我冰冷的银灰色眼睛和秘银支架时,停顿了半秒,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哈利·波特也看了过来。他翠绿的眼睛先是落在德拉科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上,毫不掩饰地皱紧了眉头,流露出强烈的厌恶。但当他的视线越过德拉科,落到我身上时,那厌恶中又掺杂了一丝别的情绪。是困惑?是评估?还是对我这个站在刻薄马尔福身边、却始终沉默冰冷的“莱斯特兰奇”的纯粹好奇?他的目光像一道微弱的探照灯,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试图穿透那层无形的冰壳。我面无表情地回视,冰层毫无波澜。他似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终抿了抿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罗恩和那个顽固的箱子上。
德拉科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得意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趾高气扬地继续朝车尾方向挤去。克拉布和高尔像两辆笨拙的坦克,在人流中横冲直撞,引来一片不满的抱怨和怒视。
***
车厢连接处的狭窄空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魔药。德拉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车厢壁,浅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像两簇危险的鬼火。他那头用发蜡精心固定的铂金色头发,此刻因为刚才的推搡而略显凌乱,几缕发丝垂落下来,贴在汗湿的额角,更添了几分狼狈。
“那个泥巴种!那个肮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泥巴种!”他咬牙切齿,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手指神经质地攥紧了崭新的袍子布料,指节泛白,“她竟敢!她竟敢用那种眼神看我!还有那个波特!还有那个穷鬼韦斯莱!他们都是一伙的!下贱的东西!”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胸膛剧烈起伏。
起因微不足道。在寻找空包厢的途中,一个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书本、有着浓密棕色卷发的女孩不小心撞到了德拉科。书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厚重的《魔法史》甚至擦过了德拉科锃亮的龙皮靴尖。女孩惊慌失措地道歉,但德拉科显然把这当成了对他纯血尊严的冒犯。他刻薄的嘲讽和“泥巴种”的侮辱脱口而出,瞬间点燃了火药桶。女孩——赫敏·格兰杰——涨红了脸,褐色的眼睛里燃起不屈的怒火,毫不退缩地反驳。罗恩·韦斯莱立刻加入战团,哈利·波特则皱着眉挡在女孩身前。一场低年级的口水仗在狭窄的过道爆发,最终被一个路过的、神情严肃的高年级赫奇帕奇学生厉声喝止。
“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德拉科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引来远处几道不满的视线。他毫不在意,胸膛里的愤怒需要宣泄,“一群靠着波特那点可怜名声耀武扬威的渣滓!等着吧!到了斯莱特林,我会让他们知道……”
“德拉科。”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坩埚,瞬间让德拉科愤怒的叫嚣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转过头,浅灰色的眼睛带着未消的怒火和一丝被突然打断的愕然看向我。
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落在车厢连接处那扇布满灰尘和油腻手印的方形小窗上。窗外,英格兰的田野正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片流动的绿色和金色。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冷的神经麻痹感,细微却顽固。
“咆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魔药配方的基本原理,“它只会暴露你的弱点,让你看起来……”我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词汇,“…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狸子。”
德拉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比刚才被赫敏反驳时更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我毫无情绪的银灰色目光注视下,那反驳最终变成了一声不甘的咕哝,眼神闪烁地避开了我的视线。他像被戳破的气球,刚才那股虚张声势的怒火迅速瘪了下去,只留下难堪的余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当然明白,在力量至上的斯莱特林,一个只会无能狂怒的继承人意味着什么。
“力量,”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目光平静地落回德拉科脸上,清晰地吐出祖父灌输的信条,“源于精准的洞察和冷静的掌控,而非无谓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霍格沃茨很大,德拉科。找准你的位置,看清你的对手。无差别地树敌,是巨怪的行为。”
德拉科彻底安静了下来,他靠着车厢壁,微微低着头,铂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表情。克拉布和高尔挤在更后面一点,茫然地眨着小眼睛,大气不敢出。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列车规律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
级长车厢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走廊的喧嚣。门内,空气像是被施加了静音咒和恒温咒,弥漫着旧皮革、羊皮纸和某种昂贵香氛混合的沉郁气息。深绿色的天鹅绒窗帘低垂,壁炉里跳跃着温和的火焰,却驱不散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权力核心的疏离感。几个佩戴着银绿色级长徽章的高年级生散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姿态各异却都带着一种审视的倨傲。坐在最中央扶手椅里的少年尤为引人注目。
他有着一头梳理得极其服帖、近乎一丝不苟的深色头发,面容英俊却透着一股刻板的冷漠,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他修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封面烫金的书籍,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锐利如刀锋、颜色浅淡得近乎无色的眼睛。那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扫过德拉科残留着愤怒余烬的苍白小脸,克拉布和高尔那副蠢笨茫然的表情,最终,如同冰锥般,牢牢钉在了我身上。
“马尔福家的继承人,”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腔调,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还有……”他的视线在我秘银支架冰冷的反光和银灰色的瞳孔上停顿了半秒,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解读的弧度,“…莱斯特兰奇家的‘冰刃’。看来站台的喧嚣并未影响你们的准时。”
他的话语听似平淡,却精准地刺破了德拉科强装的镇定。德拉科的脸又白了几分,他挺直了背脊,试图模仿对方那种从容的姿态,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紧张。“普、普林斯学长。”德拉科的声音有些发紧。
普林斯?斯内普教授的某个远亲?还是纯血谱系里某个分支?我迅速在记忆中检索,但祖父灌输的庞大谱系树中并未有特别突出的印象。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此刻代表的力量——级长的权威,高年级的压制,以及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对新生力量的评估与潜在的排斥。
普林斯的目光并未在德拉科身上过多停留,他合上手中的书,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一个信号,让其他几个级长的目光也聚焦过来,带着或好奇或冷漠的打量。
“霍格沃茨的规则很简单,”普林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实力,血统,以及……”他浅淡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清醒的头脑。斯莱特林不需要冲动易怒的蠢货,更不需要……”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被不必要的软弱情感拖累的废物。收起你们那些可笑的、属于格兰芬多的‘热血’和‘义愤’。在这里,每一次行动,每一句话语,都要计算得失,衡量价值。”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削去了德拉科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德拉科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仿佛想躲到我身后。克拉布和高尔更是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普林斯的目光掠过德拉科,最终再次定格在我毫无波澜的脸上。他似乎想从我冰封的瞳孔深处挖掘出一点被训斥后的难堪、愤怒或者哪怕一丝波动。但我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大脑封闭术构筑的冰层坚不可摧,将所有的情绪和感知都压缩在意识最深处的冻土之下。指尖的神经麻痹感依旧清晰,如同一个冰冷的锚点。
“很好。”普林斯看了我几秒,嘴角那丝难以解读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少许,又似乎只是光影的错觉。他重新翻开那本厚重的书,不再看我们,仿佛我们只是无足轻重的背景。“你们的包厢在走廊尽头。记住我的话。现在,离开。”
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将级长车厢那沉甸甸的威压隔绝。走廊的喧嚣重新涌入耳膜,却显得格外遥远。德拉科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克拉布和高尔也如释重负地抹着汗。
“他…他……”德拉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普林斯那双浅淡无色的眼睛和冰冷的话语,显然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震慑。
我没有停留,径直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德拉科愣了一下,连忙踉跄着跟上,克拉布和高尔也笨拙地拖拽着行李紧随其后。刚才在连接处的愤怒和被普林斯训斥后的恐惧,此刻都化作了沉默的服从。他不再喋喋不休,只是紧跟着我的脚步,像一个终于找到了领航者的小船。
车厢轻微摇晃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我找到一间空着的隔间,拉开门走进去。里面弥漫着新皮革和灰尘的味道。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投向窗外不断掠过的模糊风景。
力量源于掌控。精准的洞察。冷静的头脑。普林斯的话是冰冷的警告,也是扭曲的认同。斯莱特林。这将是新的战场,新的棋局。而我,阿尔文·艾德里安·莱斯特兰奇,鸦羽之子,终将证明,预言指向的黑暗王座,只会由最冰冷的意志与最精准的力量铸就。冰层之下,暗流无声,却已开始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