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叮”的一声弹开。我正对着镜面墙壁整理领带，指尖蹭过布料的纹路，有点发涩。
祖玛珑的青柠罗勒味突然涌进来。混着高跟鞋踩大理石的“哒哒”声，一个穿米白色职业装的女生挤进来。她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背包拉链磨得发白，边角沾着点咖啡渍——一看就是常年挤地铁的上班族。你说这咖啡渍，是今早赶车时洒的吧？
她没注意我，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眉头拧成个疙瘩，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力道大得像要把玻璃戳破。电梯里循环播着“国际化团队”的宣传片，西装革履的模特对着镜头笑，衬得她的焦虑格外扎眼。
“Smith说我们报价高就算了，还说物流没保障……”她突然低声嘟囔，声音发颤。“这单黄了，我今年升职就没戏了。”
我指尖顿了顿，余光扫过她手机屏幕的英文邮件。发件人“Smith”，主题“关于合作终止的初步沟通”。原来不是普通上班族，是外贸经理。看她这慌神的样子，这单对她很重要。你要是遇到这种事，会像她这么急吗？
电梯停在12楼，有人出去，空间松了点。我转过身，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手机屏幕，故意压着腔调，带出点练了半个月的伦敦腔：“mrs.Zhou，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想。”
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兔子。睫毛上还沾着点没化开的眼影，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搭话，还是用英文。
“他要的不是低价，是‘可控性’。”我指着邮件里“物流风险”那行字，语速放得平缓。“你看这份数据——”我从西装内袋摸出张折叠的A4纸，展开时故意让她看到纸角印的“洛杉矶外贸协会”字样，“我们能把清关时间压缩到3天，比竞品快40%。这才是Smith的软肋。”
她的视线立刻粘在纸上。手指下意识伸过来，想碰又不敢碰，只小声问：“你也做外贸？可我没见过你……我们公司在15楼，整层都是。”
“刚从洛杉矶回来，帮朋友对接国内资源。”我从名片夹里抽出名片，指尖捏着名片右下角，留出让她好接的角度，“许烬，海外外贸顾问。巧了，我跟Smith的清关代理认识，上个月还一起吃过饭。”
她接名片的手指有点抖。指甲修剪得整齐，却没涂指甲油，指腹带着点薄茧——应该是经常打字、搬样品练出来的。她反复看名片上的英文头衔，又抬头看我袖口的手表，眼神里的警惕慢慢软下来。
说实话，这块高仿百达翡丽买得值。表盘反光刚好映在电梯镜面上，衬着我身上改改过尺寸的二手西装，倒真像那么回事。上海的电梯里，英文发音比业绩单值钱，印着“海外”的名片比十年经验管用——这规则，我在桥洞啃冷馒头的时候就想透了。你说这上海的规则，是不是有点讽刺？
电梯到15楼，门开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走，抬头看着我：“许先生，你……能再跟我说说清关的事吗？我叫周萌，负责这个项目。”
我笑了笑，把A4纸递给她：“刚好我要去楼下咖啡厅见人，边走边说？”
咖啡厅就在写字楼底层。推门进去就是浓郁的焦香，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外国人，中英混杂的交谈声飘过来。周萌的背不自觉挺直了些，她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又小心翼翼地把A4纸铺好，像捧着什么宝贝。
“这上面的清关时间，真的能做到？”她指着“3天”那个数字，眼里亮得吓人。“我们之前找的代理，最快也要7天，Smith一直不满意。”
“要看渠道。”我端起服务员送来的柠檬水，指尖碰了碰杯壁的水珠。“Smith做的是快消品，供应链周转快一天，他的利润就能多一点。你跟他谈低价，不如谈怎么帮他省时间。”
她立刻掏出笔，在笔记本上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轻，却透着股急切。“那……你能帮我对接那个清关代理吗？”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掺着期待和不安，“这单我跟进了半年，要是黄了，不仅升职没希望，我可能……还要被调去后勤。”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奶茶店的自己。那时候我攥着情书，也是这样盯着暗恋的女生，希望她能多看我一眼，结果却被她富二代男友撕碎了信纸。周萌现在的眼神，跟当时的我太像了——都在抓一根救命稻草。你有没有过这种抓着救命稻草不放的时刻？
“可以试试。”我故意顿了顿，看着她的肩膀松下来，才继续说，“不过我得先跟代理沟通，确认他最近的排期。另外，这份报告你先拿着，上面有我整理的竞品物流数据，你可以先跟Smith再谈一次。”
她赶紧把报告折好，放进背包内层，动作轻得像怕碰坏。“太谢谢你了，许先生！”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加你个微信吧？后续有消息，你方便跟我说。”
我报出微信号时，余光扫到窗外。写字楼的玻璃门外面，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手里举着手机，镜头好像对着这边。我心里咯噔一下，又很快压下去——上海这么大，可能只是游客在拍照。可真的是游客吗？
“对了，许先生。”她加完微信，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你跟Smith的清关代理认识，那……你知道Smith最在意的除了物流，还有什么吗？”
“风险控制。”我端起水杯，掩饰住指尖的微颤，“他之前吃过供应链中断的亏，所以特别看重‘保价’。你要是能跟他提‘超时赔偿’，他的态度会软很多。”
她立刻记在笔记本上，嘴角终于有了笑意：“我知道了！下次跟他谈，我就提这个。”她看了眼手机，突然慌了，“哎呀，我要迟到了，部门晨会要开始了！许先生，我先上去，后续麻烦你了！”
她抓起背包就往电梯口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我鞠了个躬：“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慢慢放下水杯。桌上还留着她没喝完的柠檬水，杯壁上印着淡淡的唇印——应该是平价口红，沾在杯沿上有点晕开。你说这口红，是不是她今早特意涂的，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
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烬，医院说下次透析要提前预约，费用还是一样的。”
我盯着屏幕，指尖在“转账”按钮上悬了很久。刚才周萌眼里的光，像根针似的扎在我心上。她背包上的磨白拉链，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那句“我想升职，想摆脱合租屋的霉味”——她跟我一样，都在拼命想往上爬，想活得体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