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四十分。咖啡厅的喧嚣像退潮似的渐渐平息,客人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在低声聊天,声音飘在空气里,软软的。顾怀霜独自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部银色手机。手机外壳还残留着许烬的体温,温温的,像一个没冷却的谎言,捏在手里有点烫。
“密码1234...”她轻声自语,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着。屏幕是黑的,映出她紧绷的脸,“这么简单的密码,是故意让我打开的吧?”其实吧,她心里清楚,许烬要是不想让她看,有的是办法设复杂密码。可他偏选了1234,明摆着是等着她点开——这到底是陷阱,还是真心想让她看真相?
当她输入密码的瞬间,手机屏幕“唰”地亮了。壁纸是一张病床照,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躺在上面,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和许烬的极为相似,温和地注视着镜头,眼尾有点下垂,像藏着没说的牵挂。
顾怀霜的手指猛地一颤,手机从掌心滑下去,“啪”地撞在桌角。她赶紧伸手接住,指尖还在抖——这双眼睛太像了,像许烬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可一想到许烬是骗子,又觉得心里发堵。你说,他把母亲的照片设成壁纸,是想时刻提醒自己,还是藏着不敢说的愧疚?
她点开相册。里面只有三张照片,没有多余的。第一张是透析机特写,屏幕上的数字“4小时35分钟”亮得刺眼,机器的管子缠在透明的容器上,有点像蛇。第二张是缴费单,纸边有点卷,红章盖着“欠费5800元”,数字被水洇过,有点模糊,却更扎眼。第三张是许烬和母亲的合影——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有点歪,母亲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手指关节有点粗,背景是破旧的农家小院,墙皮都掉了。
顾怀霜的指尖在合影上蹭了蹭。许烬那时候还带着点稚气,嘴角翘着,不像现在这么防备。母亲的头发有点白,却梳得整齐,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这张照片应该有些年头了,像素不高,却看得人心里发暖。要是没有后来的骗局,他们会不会也是普通的母子?
她点开备忘录,最新一条记录的时间是昨天,字打得飞快,还有几个错别字:“妈今天咳血了,医生说必须换肾。上海长征医院排期三年,等不起。黑市肾源30万,首付10万。林薇的5万+张婷的15万,还差10万。”每个字都像用劲敲出来的,末尾的“还差10万”后面,有个没删干净的感叹号,看得出来他当时很着急。
往下翻,记录更让人心惊。一条一条按时间排着,像写日记:“9月15日:妈说梦见我娶媳妇了,笑得咳醒。不能让她知道我在做什么。”“10月3日:给妈买了新毛衣,浅灰色的,骗她说项目奖金。她舍不得穿,收在枕头下,说等我带媳妇回来再穿。”“昨天:顾怀霜又找到新受害者。得快点了,妈等不了。”顾怀霜的指尖停在“新毛衣”那行。她能想象到许烬母亲把毛衣藏在枕头下的样子,能想到许烬说谎时的表情——大概是笑着的,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要是换作你,看着这些写满无奈的记录,还能只把他当成冷血的骗子吗?
她点开短信草稿箱。里面藏着好几条没发送的消息,有的写了一半,有的改了又改:“妈,下周带你去上海,挂到专家号了。”——后面跟着个删除的“骗”字,没删干净。“护士小姐,求您先用药,钱最晚明天打到。”——“求”字写得特别重,像用劲按了键盘。“堂哥,黑市肾源的联系方式再发我一次,赌命也得试。”——末尾的句号画成了圈,看得出来他下了决心。
顾怀霜的喉咙有点发紧。这些没发出去的消息,像没说出口的话,堵在许烬心里。他大概也犹豫过吧?也想过别的办法吧?可最后还是选了最错的路。你觉得,要是有别的选择,他还会当骗子吗?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弹出新消息。发信人是“长征医院肾内科”,字是蓝色的:【许先生,您母亲排期提前至下月15日,预缴费8万,请于三日内支付。】
顾怀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过,“刺啦”一声。桌上的咖啡杯被带倒,深褐色液体“哗啦”流出来,在受害者名单上蔓延。“林薇”“张婷”的名字被染成模糊的深色,像一道道泪痕,糊在纸上。
助理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文件夹,跑得有点喘:“顾姐,警方马上就到,手机给我取证吧?”
顾怀霜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手贴在腰上,冰凉的手机壳硌得皮肤疼:“等等...再等等。”她还没看完,还没理清心里的乱——要是把手机交上去,许烬就完了,可那些受害者的钱怎么办?母亲的手术怎么办?
她颤抖着点开通话记录。最近一条是昨天拨往安徽某县的,通话时长2小时47分钟,标签写着“妈说家常话”。录音文件自动保存着,她点开,声音有点小,她把手机贴在耳边。
“小烬啊,城里工作累不累?”母亲的声音有点哑,像感冒了,“妈这病要不就别治了,花那钱干啥,还不如给你攒着娶媳妇。”
“妈您胡说啥呢!”许烬的声音变了调,比平时高了点,“公司最近接了大项目,奖金够做换肾手术了。您别瞎想,好好养病就行。”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可顾怀霜听出了藏着的慌。
“那你啥时候带媳妇回来给妈看看?”母亲笑了,声音里带着期待,“隔壁二婶都抱孙子了,我还没见过你对象长啥样呢。”
“快了快了,等忙完这阵子就带她回去。”许烬的声音低了点,“妈您要按时吃药啊,别忘了透析的时间。”
录音末尾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像要把肺咳出来。然后是许烬压抑的哽咽,声音闷在喉咙里,几乎听不见,却比哭出来更让人难受。
助理凑过来听了几句,脸色渐渐发白,手里的文件夹都捏歪了:“顾姐,这...这跟我们查到的好像不一样啊?”他们查到的许烬,是冷血的骗子,可录音里的他,只是个怕母亲担心的儿子。
顾怀霜跌坐回椅子,手机从掌心滑下去,“啪”地摔在地上。屏幕裂了,蛛网纹路蔓延开来,可那张母子合影还在,许烬的笑和母亲的温柔,透过裂纹看得更清楚。
“把他母亲的医疗记录调出来。”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每说一个字都费劲,“还有,联系长征医院确认排期情况。”她得确认这些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许烬设的另一个局。可心里又有点怕,怕这些都是真的,怕自己下不了手。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跳动,像在催她做决定。顾怀霜突然抓起手机,猛地冲向洗手间,“砰”地反锁了门。
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响,盖过外面的声音。然后她拨通了许烬的备用号码——这个号码是之前调查时查到的,一直没敢打。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两人同时沉默。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顾怀霜的有点急,许烬的很轻,像在克制什么。水流声还在响,混着呼吸声,有点尴尬,又有点紧张。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顾怀霜终于开口,声音发抖,握着手机的手都在用力,“是想让我放你走,还是另一个骗局?”
电话那头传来许烬苦涩的笑声,声音有点哑:“让你看看骗子剥掉皮囊后,还剩什么。”没等顾怀霜再问,通话突然中断,“嘟嘟”的忙音传来,像在说“没什么好说的”。
洗手间的门被敲响,助理焦急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慌:“顾姐!警方要带手机回去取证!再不开门他们要进来了!”
顾怀霜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有点脏,映出她的脸,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角有点湿,她抬手擦了擦,却越擦越湿。她慢慢按下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倒映出她眼角未干的水光——她好像第一次看懂了许烬,又好像更看不懂了。
当她把手机交给警方时,手指在关机键上顿了顿。没人知道,备忘录里多了一条新记录,是她刚才偷偷写的:“妈,遇到个好人,可能帮我们。如果我没能...求你原谅我。”她写的时候,故意模仿许烬的语气,连错别字都学了一个。你说,她这么做,是想帮许烬,还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