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笑了笑,没再出声打扰。
他很清楚,这事儿的风险在于“藏”,而收益在于“精”。
这几个女人,显然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精髓。
他把自行车靠在墙边,转身进了娄晓娥的屋子,屋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院子里,白若雪已经重新拿起了大剪刀,嘴里念叨着:
“这贡缎滑不溜手,下剪子得格外小心。”
娄晓娥拿着小本子,对照着白若雪的名单,开始琢磨每个人不同的身形和喜好,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廖夫人身形偏丰腴,钟爱素雅的颜色,这匹月白色的香云纱,怕是正合她意……”
林卫东找了个凳子坐下,双手枕在脑后。
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廊檐下孟婉晴的侧影。
她微微低着头,一缕秀发垂落在脸颊,阳光透过紫藤萝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恬静得像一幅画。
院子中央,白若雪俯身在石桌上,身段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平日里那股子明艳张扬,此刻被专注和认真所取代,反而更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而娄晓娥,正蹲在炭炉边,摆弄着手里的布料和烙铁。
院子里此起彼伏的,是缝纫机清脆的“哒哒”声,剪刀划过布料的“咔嚓”声,还有她们偶尔压低了声音的讨论声。
“若雪,你看这个省道,是不是要再收进去一分?这样腰身才更显。”
“婉晴,你试试用斜裁,我看书上说,这样处理的裙摆更有弹性,走起路来才好看。”
“哎呀,这香云纱可真难伺候……”
林卫东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
听着院子里生机勃勃的动静,林卫东的疲惫感渐渐涌了上来,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卫东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咚咚咚。”
敲门声不轻不重,带着点不耐烦的节奏。
“谁啊?”
林卫东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我!
白若雪!”
门外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点火气的声音,
“饭好了,就等你了,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林卫东失笑,这女人,还真是半点不客气。
他走过去开了门,白若雪正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斜着眼看他。
她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上沾了一点点灰,那件灰扑扑的围裙还没脱,跟她那一身时髦的打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非但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别样的风情。
白若雪撇了撇嘴,
“醒了?林大爷?”
“我们三个在外面当牛做马,你倒好,躲屋里睡大觉。”
林卫东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不需要亲自上阵拼刺刀。”
“看你们干劲十足,我这心里就踏实了,一踏实,就容易犯困。”
“歪理!”
白若雪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笑了,但也懒得再跟他斗嘴,扭头就往外走,
“快点吧,婉晴做了好几个菜呢,再不吃就凉了。”
孟婉晴已经解下了围裙,正拿着毛巾擦手,看到林卫东出来,温柔地笑了笑:
“快坐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
“这还叫随便?
比我们厂大食堂的招待餐都丰盛了。”
林卫东也不客气,拉开凳子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
肉炖得软烂入味,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林卫东由衷地赞了一句,
“好吃!”
“孟同志,你这手艺,谁娶了你谁有福气。”
孟婉晴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小声说:
“你喜欢吃就好。”
娄晓娥就坐在林卫东身边,眉眼弯弯,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白若雪看不下去了,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哎哎哎,娄晓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自己没长手啊?”
娄晓娥俏脸一红,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
一顿饭,就在这种轻松又带点打趣的氛围里吃完了。
孟婉晴和娄晓娥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白若雪则从石桌上的一个布包里,又拿出了她那个小本子,“啪”地一声拍在林卫东面前。
白若雪的表情严肃起来,
“说正事。”
“名单上的人,我基本都筛选了一遍。
头一批,就送三家。”
“纺织局的廖夫人,百货大楼的刘科长媳妇,还有……”
她抬眼看向林卫东。
“还有你们轧钢厂,李副厂长的爱人。”
林卫东眉毛一挑,这女人,脑子转得真快,连自己的上司都考虑进去了。
林卫东点点头,
“想法很好。”
“但光送,还不够。”
“怎么说?”
白若雪立刻追问。
林卫东放下手里的茶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已经收拾完凑过来的娄晓娥和孟婉晴。
“东西是死的,得让它活起来。
怎么活?靠的是故事。”
“故事?”
三个女人都愣住了。
“对,故事。”
“就拿李副厂长的夫人来说。
“你不能简简单单地通过关系,把这件衣服送上门,然后说‘李夫人,这是我们孝敬您的’。”
“那样太刻意,目的性太强,是行贿,不是人情。”
林卫东看向白若雪继续说道:
“你得设计一个场景。
“比如说,你找个机会,让你母亲,约上李副厂长的夫人在一块儿喝茶,或者逛个街。”
“席间,你母亲要‘无意间’提起,说她有个远在欧洲的亲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寄了这么一件时髦衣服回来,本来是给你穿的。”
“结果呢,你穿上身一看,哎呀,尺码偏大了一点点,颜色也不太衬你的肤色,正发愁呢,这么好的东西,压箱底又太可惜了。”
“然后呢?”
娄晓娥听得入了迷。
“然后,你母亲就看着李夫人,开玩笑似的说,‘哎呀,我看这衣服的款式和颜色,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跟李夫人您的气质才叫一个相得益彰’。”
“这时候,你再适时地表现出为难,最后‘忍痛割爱’,就当是送给长辈的一份见面礼,非要让她收下不可。”
林卫东靠回椅背,轻轻笑了笑。
“这么一来,这件衣服的来历就变得清清白白,是一份来自小辈的,带着点偶然和巧合的心意。
李夫人收了,心里也舒坦。
她不会觉得这是在求她办事,只会觉得是自己运气好,人缘好,小辈也懂事。”
“高!”
白若雪眼睛越来越亮,
“这么一来,送礼就变成了人情往来,而且这人情还送得特别有面子!
她穿出去,别人问起来,她可以说是我妈送的,也可以说是欧洲亲戚带的,怎么说都有理,还显得她家路子广!”
“没错。”
林卫东继续说道,
“而且,每一件衣服,都要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名字?”
这次连孟婉晴都好奇地抬起了头。
“比如,送给廖夫人的那件,如果用了香云纱的料子,颜色又是暗红色,你就可以叫它‘霞光’。
送给百货大楼刘科长老婆的,如果款式时髦大胆,你就可以叫它‘晨风’。”
“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这是一件作品。
我们要让拿到它的人觉得,她拥有的不是一件商品,而是一份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这份尊贵感,才是最让人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