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渐亮,早餐是在卧房内用的。
你亲自走到门边,从早已静候在外的侍女手中接过温着的食盒。打开,将一碗熬得米粒开花、粥水稠滑的白粥,几碟清爽可口的小菜——酱瓜、腌姜、淋了香油的笋丝,一一摆放在了已收拾好情绪、坐在桌边的丁胜雪面前。粥还冒着袅袅热气,食物的香味在室内淡淡弥漫开来。
同时,你略一抬手,示意侍女让素云素净也坐下。
你撩袍在丁胜雪对面坐下,一边执起木筷,一边温声与她说着话,问她可还睡得安稳,夜里可觉得冷。说话间,极其自然地用公筷为她夹了一箸脆嫩的笋丝,又将她面前的粥碗往她手边推了推。那份专注的体贴与不经意的呵护,让丁胜雪宛如置身暖洋洋的春日阳光下,每一口清粥小菜都仿佛带着蜜意,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巨大而不真实的幸福感中,几乎忘却了身外的一切。
温存私密的时光终有尽头,现实的事务等待着处理。
你拿起一方素净的棉帕,替丁胜雪轻轻拭了拭嘴角,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而后,指尖拂过她鬓边一缕不听话的绒发,将其别到耳后,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我还有些紧要事务,需与无名他们商议。你且在房内好生歇着,若是闷了,可以看看书,或者让人去取些绣活来做。午后若我得空,再过来看你。”
“嗯。”丁胜雪乖巧地点头,仰脸看着你,眼中虽有浓浓的不舍与依恋,却努力抿着唇,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可能会妨碍你正事的情绪,只轻声道:“夫君自去忙正事,不必记挂我,我……等你。”
你站起身。周身那属于“夫君”的温和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眉宇间的舒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杨社长”的沉稳、冷静与一种无形的威仪。
你转向角落,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们,随我来。”
“是。”
素云立刻放下手中剩下的吃食,恭敬起身,垂手应道。
素净也如同接收到明确指令的机括,瞬间从静止状态“激活”,转向门口方向,垂手肃立。
你最后看了一眼丁胜雪,她正倚在桌边,目光追随着你,眸中满是信赖。你略一颔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卧房。
书房。
无名早已如往常般静候在房内,如同这书房中一件沉稳的摆设,呼吸几不可闻。清晨渐强的天光透过细密的窗格,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大人,”见你进来,他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张又冰教授与幻月姬总工,已奉命在偏厅等候。”
“让她们过来。”
“是。”
不多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履轻捷却沉稳地步入书房。
走在前面的,是张又冰。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银灰色劲装,用料考究,款式利落,完美勾勒出她高挑矫健、充满力量感的身形。银灰色的面料在晨光下泛着内敛的冷芒,一如她脸上那副仿佛亘古不变的、缺乏多余表情的容颜。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惯常冷静审视一切的眸子,在与你目光相接的刹那,极深处似乎有某种被严格约束的微光极快地掠过,旋即又被更深的沉静与专注覆盖。
跟在她身后半步的,是幻月姬。一袭月白色的广袖流光纱裙,裙摆曳地,行走间如月光流淌,漾开层层柔和的涟漪。她的容颜有着一种不似凡俗的精致与完美,气质飘渺出尘,深邃的黑眸如同蕴藏着静谧的星夜,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轻烟消散。然而,当她静静立于这书房之中,一种无形的、掌控一切的静谧气场便无声地弥漫开来,温柔的表象下,是深不可测的实力与心机。
“属下张又冰。”
“幻月姬。”
“见过社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一清冽一柔婉。称呼是公事化的“社长”,姿态是下属见上级的公事公办,并无半分逾越亲昵。
你略一抬手,示意她们在书案对面的两张紫檀木椅上落座。
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两位各擅胜场、能力出众、堪称你左膀右臂的女子。
张又冰,是你手中最锋利、最直接、也最值得信赖的一柄剑。她代表着高效、精确、以绝对实力贯彻意志的“阳”面,攻坚克难,无所畏惧。
幻月姬,则是你手中最诡谲难测、灵动多变的一面盾,同时也是一把隐于暗处的利刃。她代表着迂回、渗透、以巧破力、掌控于无形的“阴”面,于无声处听惊雷。
当这一明一暗、一刚一柔的力量齐聚,许多悬而未决、需要动用真正实力的谋划,便到了可以摆上台面、详细推演的时候。
你收敛了所有因晨间插曲而产生的细微情绪波动,目光变得锐利、专注,如同出鞘的剑锋。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你开门见山,直接切入核心:
“昆仑山,极乐神宫。”
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可鉴人的紫檀木书案边缘,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而短促的“笃”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关于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多少?任何细节,无论大小。”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随着你这句平静的问话,骤然间被抽紧,变得凝实、沉重,弥漫开一股无形的肃杀与凛冽之气。晨光依旧明亮温暖,却似乎再也驱不散那自话语中弥漫开来的、事关重大决策前的冰冷与专注。
书房内的气氛,本已因“昆仑”二字而变得凝重肃杀。
张又冰的眼中燃着见猎心喜的战意,右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腰间坠冰短剑的剑柄上;幻月姬嘴角噙着惯有的玩味,指尖却在不经意间抚过袖中暗藏的丝弦。她们都在等待着你这位统帅,下达明确的作战指令。
但出乎她们意料,你只是抬起了手。
一个简单的手势,掌心向下,微微下压。动作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将那即将在空气中点燃的战意无声地按捺下去。
你的目光在她们二人略带惊愕的脸上扫过,最终,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轻松语气,打破了这片刻紧绷的凝滞。
“武悔和花月谣还没到,不急。”
你向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展的姿势,十指交叉,随意地置于腹前,仿佛这不是决定生死的军机会,而是一场午后叙谈。
“趁这点时间,说说别的。”你的视线先落在张又冰身上,随即又转向幻月姬,语气平缓,“我不在的这大半年,安东府那边,各项事务运转,有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隐患?尤其是内部,那些看起来不起眼,但可能动摇根基的问题。”
你的目光最终定在张又冰脸上,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又冰,凌华被我调走之后,你是实际上的总管。你先讲,想到什么说什么。”
张又冰明显一愣。在她预想中,这次紧急召集,必然是围绕“昆仑”、“极乐神宫”展开的雷霆行动部署。这突如其来的、关于后方内政的问题,让她冷峻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滞涩。但她毕竟是历经沙场、训练有素的将领,迅速调整过来,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背脊。那张常年冰封的俏脸上,困惑与凝重交织。
“有。”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斩钉截铁。
“现在,职工家属区内部,出现弃婴情况,而且……有逐渐增多的趋势。”
“弃婴?”你眉毛微扬,身体未动,眼神却专注了几分。
一旁的幻月姬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柔婉慵懒,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却将问题的核心冰冷地剖开:“不止家属区。我和苏千媚在巡查矿山时,都遇到过不少被丢弃在矿道口、废料堆旁的幼儿。多半是新生居内部职工家庭,超出‘定量’多生出来、没有资格领取‘饭票’的‘超生’孩子。”她顿了顿,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轻微的笃笃声,“还有一部分,是家里有丧失劳力的老人需要赡养,孩子又正好占了那份免费‘饭票’人头的家庭。算来算去,觉得养孩子不如保住老人或那个壮劳力的‘票’更划算。”
她抬眼看向你,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语速不紧不慢:“安东府人口这两年膨胀得太快,尤其是依附新生居的流民和职工家属。新生居的核心福利,比如家属医疗、幼儿哺育、高标准伙食,只覆盖‘在册’的直系亲属。那些在内部岗位竞争中落败、或被分流到燕王府以及投靠我们的地方世家、部落去讨生活的家庭,虽然不至于饿死,但肯定享受不到最核心的那些好处。”
她微微耸肩,动作优雅却透着漠然:“于是,为了保住家庭内部更有‘价值’成员的那份‘票’,或者单纯为了减轻眼前无法承受的负担,杀婴、弃婴……这种问题,就开始冒头了。不算普遍,但绝不止一两例。”
张又冰紧锁着眉头,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鄙夷:“这半年多,新生居在安东府的育婴院,已经暗中扩建了一次,主要就是为了收容这些被遗弃的孩子。有些甚至是从野地里捡回来的,只剩一口气。”她看向你,眼中是真切的不解,“属下实在想不通,为人父母,怎能狠心至此?那可是自己的骨肉!”
你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她们描述的只是天气阴晴这类寻常事。
直到张又冰话音落下,你才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你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种陈述客观规律的冷漠:“孩子是宝,是因为你还没真正做过母亲,没有在绝境里做过选择。”
“当食物只有那么一点,而需要吃饭的嘴巴多出一张,并且这张嘴短期内只会消耗、无法产出时,所谓的‘人性’,往往是最先被权衡掉的东西。”
你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椅臂。
“这不是哪个人丧心病狂。这是在既定规则下,一部分人做出的、最符合他们当下生存利益的……理性选择。”
你的话让张又冰瞬间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你抬手,用指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股细微却真实的烦躁感,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悄然涌上。
这就是现实。是你亲手搭建的、这套看似公平高效、激励进取的“饭票”福利体系,在人口压力骤增、资源分配出现层级时,必然会产生的结果。它用最冷酷的线条,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生存红线。红线之内,是秩序与保障;红线之外,便是残酷的取舍与淘汰。而无“票”的新生婴儿,往往首当其冲。
这不是设计失误,而是系统运行到一定阶段自然呈现的代价。你清楚,却依然感到一阵冰锥刺入般的锐利头痛——无关同情,更像是对庞大系统出现预期外“损耗”和“杂音”的本能不悦。
但就在这细微的烦躁升腾之际,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精准刺出的匕首,瞬间划破迷雾。
女帝,姬凝霜,此刻正坐镇安东府。
你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一个几乎完美的解决方案,在电光石火间于你脑海中清晰成型,冷酷、高效,且能一石数鸟。
你坐直了身体,那股属于最高决策者的、摒除了所有个人情绪的绝对威严,再次无声地笼罩了整个书房。空气仿佛都变得更加凝实沉重。
“方案我想好了,你们替我记清楚。”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力量。
张又冰与幻月姬神情同时一凛,不约而同地挺直脊背,如同最专注的记录员,等待着你的每一个字。
“第一,”你竖起一根食指,目光冷澈如冬日寒泉,“所有新生居体系内,确认怀孕的职工配偶,自显怀之初、产假开始之前,必须首先到其所属工段的‘工宣干事’处登记备案,记录在册。分娩,必须在我们指定的、有记录的卫生所或附属产房进行。孩子出生后,其健康状况、喂养记录,由卫生所派驻到各家属宿舍区的‘社区大夫’统一记录,建立独立档案,每月核查。”
你略作停顿,声音中的温度降至冰点:
“即日起,凡再发现任何一例,新生居在册职工家庭内部,发生弃婴、杀婴行为——无论原因为何,涉事职工本人,及其所有直系亲属,一律从新生居除名!全家驱逐,籍贯注销,永久剥夺一切福利与身份凭证!工段或单位直属上级及工宣干事扣除本年绩优奖励及当月采购券份额,以儆效尤。”
“此令,由总务办即刻起草,以最高优先级通传安东府及所有分部,不得有任何延误或变通。”
这是“堵”。用最严苛的连坐法、最全面的监控记录,配合沉重的管理连带责任,将体系内部可能滋生的道德风险与人性阴暗面,用钢铁般的制度枷锁彻底封死,不留一丝缝隙。
张又冰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她完全理解并赞同这种以绝对威慑维持内部纯净与效率的铁血手段,对她而言,这比任何感化说教都更直接有效。
幻月姬的眸色则更深了些,她静静看着你,知道这绝不会是全部。
果然,你的第二道指令,接踵而来。
“第二,”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投向了遥远北方的安东府,“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紧急电报,直发安东府行在,让‘杨夫人’亲启。”
“奏报核心:建议由燕王府牵头,即刻动员安东府境内,所有未被纳入新生居直接管理体系、但又依赖府城周边资源生存的流民、散户、小商贩及附属小部落人口,展开‘自愿迁居安置’。”
“迁居?”张又冰下意识地重复,眉头仍未完全舒展。
“不错。”你的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仿佛在拨动一张无形的战略棋盘,“提供两个主要方向。其一,跨海,往东瀛诸岛,我们已在那边初步建立了据点,急需开拓劳力。其二,沿已通车的铁路北上,往漠南草场,那里地广人稀,水草丰美,亟待开发。”
你看着她们眼中逐渐亮起的光芒,继续清晰阐述:
“新生居将设立专项‘拓殖安置基金’,负责所有自愿迁移人口的初始路费、基础安置开销。抵达目的地后,迁徙者可根据意愿选择:领取定额荒地自行垦殖,或加入新生居在当地组织的‘生产建设合作社’,安排固定工作。”
“为鼓励迁移,每户发放一次性‘安家银’,二十两。若选择加入当地‘合作社’,则立刻享受该合作社提供的基础三项保障——公共伙食、基础医疗、平价物资供应。”
你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当然,这些‘合作社’成员的待遇标准,可以、也必须,与我们在锦城、安东核心区的正式职工有所差别。伙食可以简单些,住宿可以朴素些,薪酬可以低一些。但是……”
你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刃:“必须确保,他们通过劳动,能获得远超其在安东府周边挣扎求生时的、稳定且可持续的基本生活保障。要让留下的人看到,离开拥挤的安东府周边,去更广阔的地方,是一条虽然艰苦,却更有希望、更实在的活路。”
这是“疏”。以新生居强大的组织能力和财力为后盾,以切实的利益和发展前景为诱饵,将安东府周边已然过度集聚、形成潜在不稳定因素的人口压力,主动引导、分流到急需人口填充的边疆和新拓之地。同时,这更是你宏大战略中,对帝国人口与资源进行跨区域重新布局、实施实质性的疆域拓展与势力渗透的关键一步。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你刚才话语留下的无形余韵。
张又冰与幻月姬都被你这宏大、精密且冷酷至极的战略手笔所震撼。她们仅仅是报告了两个具体的、甚至有些“污秽”的社会与生产问题。而你,却在短短时间内,将它们转化为构建更庞大秩序的契机。
这套组合策略,不仅以铁腕扼杀了内部的腐坏苗头,更以利益为杠杆,撬动了外部的人口布局,将潜在的社会危机,转化为了对外扩张的驱动力。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解决问题”的层面,更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执棋者,在随手调整棋盘上的棋子,以达成更深远、更宏大的战略目标。
幻月姬深深望着你,惯有的玩味与疏离被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欲取代。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往漫长岁月积累的见识,在你面前,竟显得苍白。
你并未在意她们的震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梳理。
“好了,弃婴及人口疏导之事,暂定如此。执行中遇新问题,随时报我。”你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目光再次扫过二人,最后在幻月姬脸上略微停留,“方才只谈及内部民生隐患。生产、工矿、物流、营建等方面,这大半年可有什么瓶颈,或值得警惕的苗头?”
你的问询很宽泛,是上位者惯常的、希望掌握全局细节的询问方式。
幻月姬闻声,立刻从方才的思绪中抽离,坐姿更显端凝。她知道,这是你给予的补充发言机会,也是对她分管领域的考较。她略作沉吟,那清冷如月华的声音响起,这次带上了属于“采矿部总工程师”的务实与清晰:“社长明鉴。确有一事,关乎水泥生产的根本,近来渐成掣肘。”
她微微蹙眉,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丝属于技术官员遇到难题时的困扰:“辽东几处大型石灰石矿尚可维持,但水泥另一核心原料——高品质塑性黏土矿,供应日趋紧张。我们原有矿点,储量消耗甚快,品质亦有下降。为保生产,不得不从更远的漠南,甚至设法从关内长途调运。此举成本高昂,更麻烦的是,运输线漫长,受天气、路况乃至沿途滋扰甚多,供应极不稳定,已数次险些导致窑炉停产,延误工程。”
她抬眼看向你,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更堪忧者,因我们从关内大量采购黏土,规格要求难免外泄。如今关内一些有实力的豪商、地方势力,乃至背景不明的作坊,已开始偷偷仿制我们的水泥。其物粗劣不堪,凝结慢,强度低,易裂,与‘坚定牌’天差地远,但胜在价低,仅三四成售价。如今在安东外围零散集市及通往关内的商路上,已有出现,或次充好,或冒用名号,虽未动摇根本,但已损及声誉,并在边缘市场造成困扰与损失。”
她微微欠身:“属下身为采矿总管,此前专注确保石灰石与铁矿供应,对此‘辅料’之长期战略储备,及仿制品侵蚀,警惕不足,应对亦显迟缓。此乃属下失察。”
书房内再次安静。张又冰也皱起了眉,清楚水泥对工事与建设的重要性。
你静静听完幻月姬的汇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或至少,并未超出“问题”的范畴。你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幻月姬,道门各宗传承久远,寻矿探脉,辨识地气,应有独特法门吧?”
幻月姬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道:“道门确有此类传承。观山势水形,察地气流转,辨草木土石之异,用以探寻灵脉、矿藏。只是……此法门精深,多用于寻觅稀有金玉或灵秀之地,用于寻找……黏土矿,未免……”
“大材小用?”你替她说出,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深了些许,“但现在,它就是最合适的‘材’。蜀中盆地,亿万年江河冲积而成。告诉我,此等之地,会缺高质量黏土矿层吗?”
幻月姬眼中精光一闪:“社长之意是……”
“不错。”你不再多言,思路清晰,语速平稳地开始下达指令:“第一,开源。即刻以‘新生居资源勘探总署’之名,签发最高优先级调令。从加入新生居的宗门及新生居内部相关技术人员中,抽调精干,组建不少于三十支专业勘探队。装备、经费、权限,一律最高。目标:整个巴蜀盆地及周边,尤其江河故道、冲积扇区域。任务:寻找大规模、易开采、高品位黏土矿。时限:三个月。我要至少十个具备大型露天开采潜力的新矿点详报。此事,由汉阳分部的总管凌华亲自主抓,直接报我。”
幻月姬肃然道:“属下领命!”
“第二,立标。”你的手指在桌面一点,“那些土作坊能仿,是因我们现有配方门槛不够。从今日起,水泥配方全面升级。在现有基础上,按特定比例,掺入高炉水淬矿渣细粉及电厂粉煤灰。此二者,我们每日大量产生,以往多废弃。今后,它们便是‘秘密配方’之一。”
你看着她们眼中的恍然:“此举一石三鸟:变废为宝,大幅降本;显着提升水泥后期强度、抗蚀性、耐久性,此为核心优势,外人难仿;同时,建立明确产品分级。”
“新生居水泥,统称‘建设’系列。分‘天工’、‘地筑’、‘民用’三级。‘天工级’专供核心军事、重点工程,配方绝密,严控;‘地筑级’用于铁路、官道、大型厂房;‘民用级’公开销售。各级外观、包装、标识严格区分,价格亦异。要让天下人知,唯贴‘建设’标识、合我标准者,才是可靠建材,余者皆劣货。”
“第三,专营。”你的声音转冷,带着凛冽决断,“水泥,关乎建设根本,战略地位同于钢铁、粮食。岂容宵小觊觎、劣币驱逐良币?”
“让安东府总部即刻成立‘水泥司’,隶属百工堂,直对总务办与我。统管所有原料开采配额、生产计划、质量监督、仓储调运、销售定价。组建直属武装押运队,确保运输安全。”
你的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森然:
“同时,以我之名,提请安东府行在,让“夫人”联合颁布《水泥专营令》。昭告:未经‘新生居水泥司’特许,任何个人、组织,不得私探、开采用于水泥之黏土矿;不得私建水泥窑,生产水泥;不得销售非‘建设’系列之水泥制品。违者,以‘窃夺战略资源、危害工程安全、扰乱工贸秩序’数罪并论,主犯抄家流放三千里至漠南、西域、吐蕃苦役;从犯及包庇者,严惩。内部勾结者,罪加一等。”
书房内第三次陷入近乎凝固的寂静。
开源,以玄学结合科学,从根本上解决资源瓶颈。
立标,以核心技术升级和标准化、品牌化,构筑无法逾越的壁垒。
专营,以行政、司法、武装强力,彻底垄断行业,清除竞争者。
三步棋,环环相扣,将一个生产资料危机,转化为巩固技术优势、建立行业绝对主导、清理对手的战略机遇。这已远超解决具体问题的范畴。
张又冰缓缓吐气,敬畏更深。
幻月姬怔怔望着你平静的脸,心中震撼与探究欲已达顶点。她清晰地认识到,你所思所谋,已非传统框架所能容纳,而是一种全新的、系统性的构建力量。
你不再看她们,目光落回桌上关于昆仑的文牍,指尖轻点“昆仑”二字。
“水泥事,就此定议。待会一起发报报给安东府行在陛下处及总部代总管梁淑仪及汉阳分部总管凌华推动执行。”你的语气恢复平淡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