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咔嚓——
头顶之上,一块山峦般巨大的、由血肉、冰晶与骸骨强行糅合而成的结构体,因为失去了核心意志的支撑与能量流转,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与崩坏的内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巨响,轰然坠落,砸在百丈开外已然狼藉不堪的地面上。粘稠的暗红体液与碎裂的冰晶、骨渣混合着冲天而起,化为一片腥浊的血雾尘埃。
整座极乐神宫,这座盘踞昆仑千年的活体魔窟,正在无可挽回地步入它结构崩解、能量暴走、彻底归于虚无的最终倒计时。震颤从地底深处不断传来,越来越剧烈,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四壁原本有节奏搏动的血肉脉络,此刻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濒死蚯蚓,疯狂而无序地抽搐、断裂,喷洒出污秽的浆液。无数被封禁在墙壁中的痛苦面孔,似乎也感知到了末日的来临,在最后的湮灭前,发出了无声的、混杂着解脱与最后恐惧的“尖叫”。
你,盘膝坐在那片狼藉、震颤、不断塌陷的毁灭漩涡中心,身形稳如磐石,却又透着一股亘古的寂寥与赴死的坦然。血污浸透的破碎衣衫紧贴在你身上,蒸腾着最后一丝体温的白气。你不再像修罗,更像一尊即将被时光与毁灭之风共同风化的古老神像,沉默地见证着,也即将成为这终末景象的一部分。
你,能清晰地感知到。
通过【蜂巢网络】那残存的、微弱却坚韧如蛛丝的最后链接,你能“看”到,张又冰、武悔、幻月姬、花月谣、无名道人她们五道气息,如同五颗逆着毁灭洪流而上的顽强流星,已然冲破了神宫最外围不断塌陷的阻碍,抵达了那条生与死的绝对边界——预设的安全距离之外。
她们的灵魂波动,在链接中清晰传来,如同五团在绝望深渊边缘疯狂燃烧、即将被自身喷涌的悲伤、痛苦、不甘与疯狂执念彻底撕裂的灵魂风暴。她们的理智,如同最精密的枷锁,死死束缚着身体,执行着你那冷酷到极致的最终指令,将手指按在引爆机关的边缘;而她们的本能、情感、与你的所有羁绊,却在链接的另一端化作歇斯底里的尖叫与不顾一切的冲动,想要挣断枷锁,转身冲回这必死之地,哪怕只是与你共赴这最后的毁灭,哪怕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这不行。
你,平静地“想”。不能让她们带着这样的撕裂、这样的心魔离开。不能让传承始于崩溃。
你,用尽了那因承载万千怨魂最后感恩与祝福而恢复的、为数不多的最后一丝神魂之力,不再用于感知或防御,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温柔,如同最高明的琴师抚慰最狂暴的琴弦,重新稳固、疏导、注入那条即将因你消亡而彻底断裂的精神链接。
但,这一次,传递过去的,不再是冰冷的命令、铁血的律令。
而是一种,如同春日第一缕穿透寒冬阴云的暖阳,如同母亲安抚受惊孩提的最轻柔触碰,如同浩瀚星空包容一切悲伤的静谧——直达灵魂深处的温柔共鸣。
链接那端的五道灵魂风暴,猛地,齐齐一颤。
狂暴的悲伤与毁灭冲动,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暖的大手轻轻按住。
然后,你“敞开”了心扉。
不是言语,而是意象,是感悟,是你灵魂中最核心的烙印。
她们“看”到了。
透过链接,她们清晰地“看”到了,你对于“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七个字,最终的、也是最深沉的注解。
那不再是一句激励人心的口号,不再是一门威力无穷的功法名称。
那是一幅活生生的、正在徐徐展开的、宏伟壮阔到令人屏息的历史与未来画卷——
画卷中,是千千万万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被重重盘剥的农夫、佃户,在砸碎了身上的枷锁、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后,站在田埂上,望着绿油油的庄稼,脸上绽放出的那种最质朴、最踏实、发自生命深处的笑容。汗水滴入泥土,滋养的是属于自己的希望。
画卷中,是曾经被宗门、帮派、豪强视为蝼草、随意生杀予夺的普通百姓、小商贩、工匠,在“新生居”的律法与秩序庇护下,第一次挺直了腰杆,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换取报酬,眼里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热忱与对明天的信心。集市喧嚣,充满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活力。
画卷中,是无数女童,不必再担心被邪派掳走成为练功“鼎炉”或玩物,可以和男孩一样,走进窗明几净的“新式学堂”,捧着统一的课本,用清脆的童音齐声诵读,脸上洋溢着对知识的好奇与对世界的向往。阳光洒在她们稚嫩却充满生机的脸庞上。
画卷中,是那些曾经只能依附父兄丈夫、命运不由己的女子,如今可以凭自己的技艺在工坊劳作,可以学习医术救助他人,甚至可以参与管理事务,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掌握自身命运的从容、自信与尊严。她们的身影,同样挺拔而美丽。
是安居,是乐业,是有所教,是有所医,是老有所养,是幼有所育……
是“新生”!是一个真正尝试打破千年壁垒、以每一个普通“人”的福祉与发展为本的、崭新世界的朦胧蓝图与坚定步伐!
这,就是你的“道”!
这,就是你穿越时空、历经生死、汇聚力量、筚路蓝缕至今,一切谋划、一切奋斗、一切牺牲的终极意义与灵魂之火!
你并非为了称王称霸,并非为了个人的长生久世或权倾天下。
你是为了点亮这片古老土地上,曾被重重黑暗笼罩的、属于“人”的星星之火,并渴望它终成燎原之势。
紧接着,一股更加温暖,却也更加决绝、充满托付意味的意念洪流,顺着链接,汹涌而平稳地涌入她们的识海深处。
那,是你的“遗言”,是你最后的“道别”与“交付”。
“身死不要紧,只要心意真。”
你的“声音”在链接中回荡,带着一种她们从未听过的、前所未有的轻松、释然,甚至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在与相交多年的老友,品着茶,聊着天,说着最平常不过的话。
“死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这句平静的话语,却如同一道最温柔也最锋利的闪电,瞬间击穿了她们灵魂风暴中所有混乱的悲伤、痛苦与不甘。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情渲染,只有一种洞悉历史规律的坦然与对未竟事业的绝对信心。就在这平静的话语中,一颗名为“责任”、名为“传承”、名为“继往开来”的沉重而坚实的种子,被无声却有力地,种在了她们那几近崩溃的灵魂土壤最深处。
种子已播下,只待泪水与时光浇灌,便会破土生长。
你,突然,在链接的这头,轻轻地笑了。
笑声透过链接传来,带着一丝遥远的感慨,一丝深藏的落寞,还有一丝终于可以卸下重担的疲惫。
你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穿透了眼前的毁灭,穿透了生死边界,穿透了无尽的时空阻隔,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对你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时代,那片红旗招展的土地,那座肃穆的广场。
“当初……”你的意念带着遥远的回响,“那位‘老师’,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就那么挥手,站在那片广场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说……”
你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是触及灵魂最深处记忆的涟漪。
“‘伢子啊,别哭。记着,我从未离开你们。”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怕了,坚持不下去了……你就想想,你走过的田埂,你见过的笑脸,你听过的读书声……”
“然后,挺直腰杆,继续往前走。”
“因为——” 你的意念在这里,与那位记忆中老人的身影和话语重合,爆发出一种跨越时空的、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我离开后,你们,就是‘我’。你们往前走,就是‘我’在往前走。你们创造的新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欣慰。”
“这队伍,总要有人扛着旗,走下去。”
“现在,这旗,到你手上了。”
轰——!!!
这段跨越维度的“回忆”与“传承”,让链接那端的五人,灵魂彻底为之窒息!震撼到失语!
她们终于,明白了。
原来,你,杨仪,这个如同神魔般强大、算无遗策、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
也曾像她们此刻一样,经历过这种撕心裂肺的、与“引路者”的诀别与传承!
原来,你那足以肩扛日月、背负万民的、看似永远不会弯曲的挺拔肩膀上,也曾同样背负过来自前人的、沉甸甸的嘱托、期望与未竟的梦想!
原来,你那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偶尔闪过的遥远与落寞,源于此。
而你,从未辜负。你接过那面或许不同的“旗”,在这个世界,以自己的方式,将它高高举起,奋力前行,直至此刻。
而现在……
轮到你,将这份同样沉甸甸、甚至更加艰难,因为你要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开辟道路的担子,这面染着你鲜血与信念的“旗”,交到她们的手上了。
“老师……”
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正在崩塌的厚重岩壁,穿透了翻涌的能量乱流,投向了一片未知而温暖的虚空。那里,仿佛有一座安静的墓碑,一片青松挺立的园林,一个永远活在亿万人民心中的身影。
“您那个……学得粗浅、总是拈花惹草、没能守住个人道德的……顽劣学生……”
你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宁,一种游子归家的平静。
“……要来看您了。”
“这次,我好像……没给您丢人。”
“这条路,我试着……往下走了走。虽然走得歪歪扭扭,坑坑洼洼……但,总算是……开了一小段。后面……交给未来的继承人了。”
“您……等等我。我给您讲讲,后来家里……怎么样了。”
在这一刻,链接那端的五人,灵魂中所有的狂暴悲伤、不甘冲动,都化作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极致纯粹的——
神圣觉悟!终极使命感!薪火相传的沉重与光荣!
她们“听”懂了。
你,不是走向死亡。
你,是结束了在这个世界的漫长跋涉与征战,回家了。回到那位你提及“老师”时、灵魂都会变得柔软温暖的“家”。
而她们,接过了你留下的“路”与“旗”。
——若神明终将隐退或长眠,
——我等便化为神明意志的延伸,化为祂行走世间的代行者,以凡人之躯,行神明未竟之道,守护神明所愿之世界!
这,便是传承的终极形态。
然而——
就在这场无声却震撼灵魂的传承仪式即将圆满完成,五道灵魂风暴即将彻底平息、转化为坚定意志的那一刹那——
盘坐于毁灭中心的你,那刚刚还溢满温柔、追忆与释然的眼神,猛地,一凝!
如同万载玄冰瞬间覆盖了春日溪流!
一股比昆仑最深处的永冻寒冰还要刺骨、比“不净佛母”全盛时期的恶意还要纯粹的凛冽杀意,从你油尽灯枯、看似平静的躯体深处,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幻觉,却让连接那端刚刚平静的灵魂都感到一阵心悸!
你,缓缓地,抬起了低垂的眼睑。
沾着血污的睫毛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望向虚空中的“老师”,而是精准地、锁定了你面前三尺之外、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只有尘埃漂浮的空气。
你,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笑容里,充满了洞察一切的嘲弄,俯视蝼蚁的怜悯,以及一丝……终于等到你的冰冷期待。
“出来吧。”
你的声音,不再通过链接,而是直接在这崩塌的洞穴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仿佛在对着一个确凿存在的“听众”说话。
“我知道,你在。”
“从我开始‘交代后事’起,你就在拼命地收敛,隐藏,模拟着最细微的能量乱流,甚至试图伪装成那些怨魂彻底消散后的最后一点‘悲伤’涟漪……”
“你很聪明。比我想的,还要能装死。”
你的话语,如同手术刀,一层层剥开那无形的伪装。
“我也知道,你想活下去。这没错,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你这种……纠缠了千年的怪物,或者说‘灵宝’。”
“你怕了。你终于怕了。怕被我找到,怕被那‘神雷’炸得魂飞魄散,怕你这最后一点‘存在’的印记,也彻底消失。所以,你像最卑劣的寄生虫,像最狡猾的病毒,躲在这里,等着,盼着……”
你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等着我死!等着我神魂消散!等着这具身体失去最后控制!等着爆炸的乱流成为你最好的掩护!然后,像一缕真正的幽魂,附着在某一块飞溅的、蕴含你最后生命信息的碎肉上,逃出去!逃到外面的世界!哪怕只剩一点碎片,你也能像最恶毒的瘟疫种子,找到新的温床,等待……重生!”
“我说得,可对?”
“只可惜——”
你最后三个字,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轰然落下!
“你,欠的,命债,太多了!多到,这天道轮回若真有眼,也容不得你!多到,我杨仪纵然今日魂飞魄散,也要拖着你——一起,形神俱灭,去给那些枉死的无辜者偿还这累累血债!”
话音,未落!
你,发出了此生最后一声,混合了全部意志、全部残存力量、全部对这个世界眷恋与守护之念的——
怒吼!
“吼——!!!”
伴随着这声仿佛来自灵魂尽头的怒吼,你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
你,将体内那刚刚因承载万千怨魂感恩而恢复的、微薄却精纯的最后一丝【神·万民归一功】内力,连同你那坚不可摧的意志核心,以及链接中隐约传来的、那五道灵魂此刻与你共鸣的守护信念——
毫无保留!
毫无退路!
以自身生命与灵魂为燃料!
全部外放!
点燃!
化作这最终的——审判之钉!
嗡——!!!!
一道凝实到仿佛有了实质、纯粹到不含丝毫杂质、温暖中蕴含着裁决一切邪恶的绝对意志的璀璨金色光柱,不再是之前那种浩荡的喷发,而是如同一根拥有生命的、神圣的法则之钉,从你天灵盖(神魂与天地交汇之窍)冲天而起,然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调转矛头,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你面前,三尺之外,那片你锁定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正中心!
“叽——!!!!!!”
一声凄厉、怨毒、绝望、痛苦到难以形容、足以撕裂寻常生灵灵魂的尖锐嘶啸,猛地从那片被金光钉住的虚空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空气的震动,那是邪恶存在本源被绝对克星刺穿、灼烧、毁灭时发出的、直达规则层面的哀鸣!
那一缕之前连【蜂巢网络】全功率扫描、连“太上感应篇”金光镇压都未能彻底揪出、狡猾到极点的、“不净佛母”最后的本源生命烙印残渣,被你以自身为饵、为薪、为锤,凝聚最后所有而成的“人间正道·审判钉”,活生生地,从它与神宫崩坏能量流几乎完美融合的潜伏状态中,从异次元的夹缝与能量湍流的掩护下——
揪了出来!钉在了这毁灭的刑场之上!
它显现出了形态——一团不断蠕动、变幻扭曲的暗红色、半透明的丑陋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无数张缩小了亿万倍的、痛苦哀嚎的面孔在生灭。此刻,这团雾气正被那根金色光钉从“心脏”位置贯穿,死死地钉在了这干涸血池中央、最坚硬的岩床之上!
滋滋滋——!!!
金色光钉与暗红雾气的接触点,爆发出剧烈的净化与湮灭的声响。雾气疯狂扭动、挣扎、试图分化、逃逸,却丝毫无法挣脱那光钉上蕴含的、凝聚了你与无数祈愿的裁决意志与秩序法则!
它再也无法逃脱了!
它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这光钉钉死在原地,然后与这光钉的源头(你),与这座它亲手创造又随之毁灭的罪恶之城,一同,在那即将到来的、毁灭一切的爆炸中——灰飞烟灭!
做完这最后一步,确保这最终隐患被彻底钉死,你一直强行挺直的背脊,猛地一晃!
“噗——!”
一大口闪烁着淡金色光点的鲜血,从你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身前龟裂的地面上,迅速被尘土吸收,只留下暗红的渍痕。
你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如同燃尽了一切油脂的残灯。
你的气息,彻底萎靡,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几近于无。
你的眼神,开始涣散,生命的火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油尽,灯枯。
神魂与生命,皆已走到尽头。
但,你,那沾着血污的嘴角,却缓缓地,艰难地,向上勾起。
勾起了一个,无比满足的,如同完成了一件平生最重要、最值得之事的,宁静笑容。
最后的,隐患,也,被,清除了。
由我亲手,钉死在此。
这,个,沾满了鲜血、罪恶与无尽痛苦的旧时代的毒瘤,终于,可以,被彻底、干净地剜去了。
这,个,属于“不净佛母”、属于“极乐神宫”的黑暗篇章,终于,可以,被画上一个,完美的,再无后患的——
句号。
你,缓缓地,用尽了最后一丝,转动脖颈的力气。
沾满血污、沉重无比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了东方。
转向了,那遥远的,太阳升起的方向。
那里,是中原腹地,是你一手缔造、并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新生”秩序的心脏与摇篮。
那里,有你一手缔造的雄城安东府,有你精心打造的汉阳钢铁厂,有你规划的铁路正在延伸,有你设立的学堂传来读书声,有你建立的工坊响着机械的轰鸣……
你的目光,仿佛在这一刻,穿透了这正在崩塌的、万丈昆仑的阻隔,穿透了其间无数的崇山峻岭与江河湖海,穿透了生与死的模糊界限……
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安东府行在之中,女帝姬凝霜,或许正结束一场朝会,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蜀中、划过昆仑的方向。那身威严的龙袍之下,无人看见的深处,隐藏着一丝对你逾期未归的、越来越浓的担忧与期盼。她信任你的能力,但这次……太久了。
你看到了,一身利落劲装的张又冰,或许正在训练新生居的安保队伍,神色冷峻,一丝不苟。但那身冰冷的“女神捕”外壳之下,唯有你知道,燃烧着怎样炽热、纯粹、将你视为唯一信仰与归宿的爱火与忠诚。她将你的命令奉为圭臬,却也会在无人时,抚摸着剑柄,望向西方。
你看到了,雍容华贵、气场强大的武悔(阴后),或许正在处理合欢宗并入后的整合事务,手腕高明,笑容莫测。但那双曾经沾满鲜血、翻云覆雨的手,如今紧握着的,是你赐予她的新生与救赎,以及一份沉甸甸的、想要向你证明的心意。
你看到了,温柔似水、将全部身心托付的梁淑仪,或许正在府中抱着你们的女儿,轻声哼着歌谣,眼中满是对你归来的期盼与依赖。她们是你的亲人,是你在这世界最柔软的牵挂。
你看到了,苏婉儿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何美云柔媚下的坚韧,素云的沉静守护,素净的绝对服从……一张张或娇媚,或清冷,或温婉,或坚毅,或忠诚的脸庞,如同夜空中最明亮、最温暖的星辰,在你即将彻底黑暗的识海星空里,依次亮起,轻轻闪烁。
最终,所有的星光,所有的面孔,所有的牵挂,都如同百川归海,汇聚、凝聚成了一点。
那“一点”,是锦城府邸,那间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婴儿房中。
铺着柔软锦缎的摇篮里。
一个裹在襁褓中的、粉雕玉琢的幼小身影。
她正安详地睡着,呼吸均匀,小嘴偶尔无意识地咂吧一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乖巧的阴影。
你的女儿。
你,在这个世界,血脉的延续,生命的馈赠,最柔软也最沉重的纽带。
你,甚至,还未来得及,好好抱一抱她,听她喊一声“爹爹”,看她蹒跚学步,教她识字明理……
你,的嘴角,那抹满足的笑容,缓缓地,融化了,变化了。
变成了一丝,最深的,最柔软的,却也盈满了无尽遗憾与愧疚的——
温柔笑意。
眼角,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想要涌出,却被冰冷的血污与干涸的体温锁住,最终,只化作了瞳孔深处,一抹一闪而逝的、无人得见的水光。
对不起。
爹爹……失约了。
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
轰——!!!!!!!!!!!
就在你嘴角那抹最温柔也最愧疚的笑容,彻底绽放、定格的那一刹那——
远方,山峦的另一头,安全距离的边界。
五道泪流满面、身躯剧颤、灵魂都在泣血的身影,如同五尊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悲伤木偶,在无名道人一声混合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仿佛用尽一生力气吼出的道号“无-量-天-尊——!!!”之中——
同时,用颤抖却稳定到可怕的手指,按下了那个她们此生最不愿、最抗拒触碰,却又必须由她们亲手启动的——最终引爆机关!
嗡……(启动的蜂鸣,微弱却致命)
十二处深埋于神宫致命节点的、足以将半座昆仑山都彻底掀翻、重塑地貌的“神雷”,其内部精密的符文与化学能结构,在接收到信号的万分之一刹那,被同时、完美地激活!引爆!
没有声音。
因为在那毁灭性能量于核心点爆发、膨胀、释放的第一个瞬间,爆炸中心点及其周边一切能够传播声音的介质——空气、尘埃、破碎的物质——都已在亿万万度的高温与无法想象的高压下,被瞬间、彻底地——
汽化!电离!归于最基础的粒子!连“震动”这个概念都来不及产生!
只有——
光!
一轮比正午太阳还要耀眼、炽烈、纯粹一万倍、十万倍的炽白色光球,在原本极乐神宫所处的山腹、地底深处,轰然诞生!并以一种摧毁一切物理法则的狂暴姿态,疯狂膨胀!
吞噬岩石!吞噬血肉!吞噬冰晶!吞噬空间!吞噬光线本身!
紧接着,是毁灭的具现——
一朵巨大到难以想象、丑陋到震撼灵魂、象征着终极毁灭的蘑菇状烟云,夹杂着上万吨被汽化、熔融、粉碎的冰川、山石、血肉、金属、雪花以及无数未完全净化的邪能残渣,如同地狱伸向天空的巨掌,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狂暴的冲击波呈球形肆无忌惮地扩散,所过之处,千年冰峰崩塌,万丈悬崖粉碎,坚硬的花岗岩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层层剥离、抛飞!
天空,被染成了暗红与昏黄的末日色彩!雷霆在烟云中怒吼,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涤荡与毁灭而战栗!哀鸣!
天崩地裂!乾坤倒转!万物归墟!
那座为祸上百年、吞噬了无数生灵、象征着极致邪恶与堕落的罪恶之城——极乐神宫;
连同那一丝被金色光钉死死钉在原地的、最后的、最狡猾的邪念残渣;
以及,那个选择与它们同归于尽、以自身为最终保险与审判之锚的、名为杨仪的男人……
都在这场仿佛开天辟地以来最剧烈、最彻底、最不容置疑的大爆炸与大崩塌中——
被那毁灭的炽白光球与后续的亿万吨碎石熔岩,彻底地、完完全全地——
吞没!覆盖!湮灭!
山的那一头。
无名道人,这位一生追求天道、心境近乎古井无波的得道高人,此刻须发皆张,道袍在狂暴的冲击气浪中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那片已化为炼狱火海、死亡绝地的昆仑山腰,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眸中,第一次,老泪纵横,目眦欲裂!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一声混合了无尽悲怆、敬意与道心震动的“无量天尊”,还在灵魂深处回荡。
张又冰、武悔、幻月姬、花月谣……
四位风华绝代、心志坚毅的女子,此刻如同被抽走了全部骨头,瘫软在地,或跪,或伏。她们望着那毁灭的奇观,望着那吞噬了她们信仰、爱恋、归宿与光明的方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只有此生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灵魂也呕吐出来的极致悲鸣与痛哭,冲破喉咙的封锁,化为无声的颤抖与汹涌的泪水。
她们失去了。
永远地,失去了。
那个将她们从各自的地狱或平庸中拉出,赋予她们新生、意义、力量与温暖的……
神明。师长。爱人。唯一的……
杨仪。
你的意识,正在消散。
如同一滴浓墨,滴入了无边无际、温暖而宁静的大海。墨迹晕开,变淡,融入那澄澈的蔚蓝,再也分不出彼此。
感觉不到爆炸的灼热。
感觉不到身躯被撕裂的痛苦。
感觉不到神魂湮灭的冰冷。
只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放松的、回归本源的——
宁静。安详。解脱。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歇一歇了。
周围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又像融化的蜡像,模糊,扭曲,消散。
崩塌的神宫,冲天的火光,毁灭的蘑菇云……都如同阳光下的海市蜃楼,缓缓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开阔、庄严肃穆中带着亲切的……
广场。
脚下是平整、光洁的石板,缝隙中生长着顽强的小草。
阳光很好,温暖而不刺眼,天空是洗过般的蔚蓝。
广场空旷而宁静,只有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鸽哨声。
你的面前,是一尊顶天立地、巍峨庄严的白色大理石雕像。
雕像的基座很高,镌刻着你不认识、却仿佛能懂得其意义的文字。
雕像的人物,穿着朴素的中山装,双手背在身后,身躯挺拔,头颅微昂,目光深邃而温和地望向远方,望向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与人民。
正是那个,你在梦中、在沉思时、在发动“人间正道”时,见过无数次、想起无数次、以之为精神支柱的——
老人。
他站在那里,仿佛亘古如此,从容,慈祥,又带着洞察历史的睿智与开天辟地的气魄。对着天地,对着万民,挥手致意。
你,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不再是那件被鲜血浸透、破碎不堪、污秽的白色长衫。
而是一件不怎么好看、却整洁笔挺的蓝色“学生装”,款式简单,透着朝气。
胸前,一条鲜艳的红领巾,系得工工整整,在温暖的阳光下,红得格外耀眼,仿佛真的在迎风飘扬。
你,缓缓地,庄重地,举起了你的右手。
五指并拢,拇指微曲,掌心向下,手臂抬起,手肘自然弯曲。
一个你此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最熟悉、最崇敬、早已融入灵魂本能的手势。
手臂,稳稳地,停在额角上方。
身体,挺直如松。
目光,清澈而专注,仰视着那尊高大的雕像,仰视着雕像脸上那温和而深邃的目光。
阳光,洒在你年轻(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的脸庞上,洒在你胸前的红领巾上,暖洋洋的。
微风,拂动你额前的黑发,轻柔地。
广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平和,有力。
你,望着那尊雕像,望着雕像“目光”所及的、这片崭新(对你而言)又古老的土地上空,那湛蓝的、充满希望的天空。
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个,发自内心的、纯净的、孺慕的、骄傲的……
笑容。
你,用清晰的、带着少年人特有清亮、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感慨的声音,轻轻地,自语道:
“能看到您……”
“真好。”
话音,落下。
少年的身影,在温暖的阳光中,在庄严的雕像前,在鲜艳的红领巾映衬下……
带着那抹满足而安宁的笑容……
如同融入了这片光辉之中,缓缓地,淡去。
只剩下,广场上,永恒的阳光,温柔的微风,与那尊顶天立地、守望着山河与人民的——
白色雕像。
宁静,安详。
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在此刻,归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