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庆祝的喧嚣还没完全散去,但指挥部里的气氛已经开始凝重,缴获的银元和枪械堆在一旁,却没人多看一眼。
贺老总捏着那份刚送来的简易地图,手指头在那条蜿蜒向上、最终消失在一片空白区域的粗线滑来滑去,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雪山……”他吐出两个字:“妈的,比听说过的还要邪乎,老乡说,这叫夹金山,神仙过去都得脱层皮。”
任政委的眼睛满是忧色:“几个向导都反复强调,绝不能晚上过垭口,必须在正午前通过。说是一过午后,变天比翻脸还快,狂风大雪,神仙难救。”
张百川没吭声,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望向北边那座山,山脚下还看得见些许枯黄,越往上,颜色越少,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白,看得人心里发憷。
“老总,政委,”他开口,声音有些发干:“没有退路。后面追兵虽然被打疼了,缓过劲还会扑上来,只有翻过去这一条路。”
贺老总烦躁地一挥手:“我知道没退路,问题是咋过?咱们这些兵,十成十的南方娃,别说雪山,连大雪都没见过几场,就身上这刚凑合上的棉衣,顶得住山上的鬼天气?”
“顶不住也得顶。”张百川语气沉重:“粮食、药品、辣椒、烧酒,能搜集多少是多少,命令下去,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上,油布、棕衣,哪怕多捆几层草绳也行,身体弱的、伤没好的,尽量帮扶着。”
他停顿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纪律。过山时,绝对不准停留休息,更不准坐下,一坐下,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告诉所有干部,党员带头,就是拖,也得把战士们拖过去,”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队伍,瞬间被一种凝重甚至恐慌的气氛笼罩。战士们抬头看着那座巨山,脸上没了笑容,只剩下茫然和畏惧。
“班……班长,”一个新兵声音发颤地拉着老班长的袖子:“那山……真能爬过去?会不会有山神爷发怒啊?”
老班长自己心里也直打鼓,但嘴上却骂骂咧咧:“有个屁的山神爷,白狗子的枪子儿都不怕,还怕一座山?跟着走,别掉队,千万别坐下,”
第二天凌晨,队伍就开拔了,一开始还好,山路虽陡,但还能咬牙坚持。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每喘一口气都无比费力,气温急剧下降,呵出的气立刻变成白霜,挂在眉毛、鬓角上。
“咳咳……班……班长,我……我喘不上气……”一个小战士脸色发青,脚步踉跄。
老班长一把拽住他,几乎是用拖的:“憋住劲,慢慢喘,别停。”
山势越来越陡,只剩下前面人踩出的脚印。狂风开始呼啸,视线变得模糊,队伍拉成了一条细线,在无尽的灰白中艰难前移。
不时有人一头栽倒,就再也没能爬起来。战友想去拉,却被旁边的干部厉声喝止:“别停,继续走,停下你也得完蛋。”
那种绝望和无力感,比面对敌人的枪炮更让人窒息。
张百川、贺老总、任政委也和战士们一样,拄着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们的马早已让给了重伤员。
贺老总喘着粗气,胡子眉毛全是冰碴,对张百川说道:“百川,这样不行,伤亡太大了。”
张百川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不能停,告诉前面加快速度,必须在天气彻底变脸前过垭口。”
命令传下去,队伍行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极端的环境正在迅速榨干每个人的体力。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张百川心里一紧,拼命加快几步赶过去。只见一段极其陡峭的冰坡横在面前,坡面光滑如镜,根本无处下脚。已经有好几个战士试图攀爬,都滑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怎么办?绕路吗?”一个团长焦急地喊道。
“绕个屁,”贺老总吼道:“这鬼地方往哪儿绕?绕到天黑大家都得冻死,”
张百川盯着冰坡,眼睛赤红,猛地吼道:“拿绳子来,把所有绑腿带、绳索全都接起来,会爬山的,给我上,把绳子固定到上面去,其他人,抓着绳子,给我爬上去,”
几个来自山区、经验丰富的老兵立刻站出来,冒着摔下来的风险,用刺刀、枪托在冰面上凿出浅坑,艰难地向上攀爬,终于将接起来的长绳固定在坡顶的一块巨石上。
“上,快上,”干部们催促,战士们咬着牙,抓住那根绳子,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不断有人力竭滑落,又被下面的人顶住。队伍以一种极其缓慢而惨烈的方式,一点点翻越着天堑。
终于,在午后天色开始变得阴沉的前一刻,先头部队成功登上了垭口。
张百川是跟着最后一批人爬上来的,他站在垭口,回头望去,只见长长的队伍还在下面艰难移动,“快,快,快,”他声嘶力竭地大吼。
最后一批战士连滚带爬地冲上垭口,几乎就在同时,暴风雪彻底吞噬了整个山脉。
“手拉手,一个拉一个,跟着前面的人,不准掉队,”干部们在风雪中拼命呼喊,队伍在能见度极低的冰雪绝境中,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严密的组织,艰难地向山下挪动。
每一步,都像是在鬼门关前打转,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雪小了一些,前面隐约传来一阵激动的呼喊声,顺着风断断续续飘过来:
“下……下山了,我们……我们过来了,,”
筋疲力尽、几乎冻僵的队伍骚动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驱使着人们加快脚步。
张百川踉跄着走出风雪区域,眼前是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先下来的战士们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上,很多人笑着,哭着,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