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指刚刚转移到离北线主阵地不足五里的一个小山村里,炮弹的爆炸声就已经清晰可辨,电台天线架在树上,通讯兵进出奔跑,气氛紧张。
张百川俯身看着摊开的地图,关政委和萧参谋长一左一右站在旁边。
“老徐那边压力太大了,”萧参谋长指着地图上几个被红铅笔反复圈画的地点:“鬼子主攻方向很明显,集中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投入的是刚从关东军调来的精锐师团,炮火准备就打了半个时辰,坦克冲阵,老徐的一线阵地已经丢了七七八八,部队伤亡很大,正在二线阵地苦苦支撑,再这样硬顶下去,恐怕……”
关政委脸色铁青:“冈村这是把看家本钱都砸下来了,就是要用绝对优势的火力和兵力,一口气压垮我们,司令员,援军最快还要多久?”
张百川头也没抬,手指点在地图上一条蜿蜒的河谷:“许达和彭辉的主力,最快还要两个时辰,老徐必须再顶住至少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关政委倒吸一口凉气:“按照鬼子这个攻势,太难了,是不是让老徐适当收缩一下,避其锋芒?”
“不能退,”张百川斩钉截铁:“一退,防线就容易崩溃,士气就散了,鬼子坦克跟着碾压过来,损失更大,现在就是狭路相逢,比的就是谁更硬,谁先眨眼谁输,”
他直起身对通讯参谋吼道:“告诉老徐和陈旅长,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反冲锋,组织敢死队,用手榴弹、炸药包,给老子把冲上阵地的坦克炸掉,机枪不够就用步枪集火打步兵,告诉每一个战士,他们多顶住一分钟,胜利的天平就向我们倾斜一分,援军正在拼了命赶过来,我张百川就在他们身后五里地,要死,我陪他们一块死,”
通讯记录员飞快地记下这充满血腥味的命令,跑步去发报。
萧参谋长推了推眼镜,快速建议道:“光靠步兵硬顶损失太大,是不是让炮兵团周团长集中所有火力,对鬼子进攻队形进行拦阻射击?哪怕打不准,也能干扰他们,给老徐减轻点压力,”
“可以,”张百川立刻同意,“命令周团长,不必吝啬炮弹,给老子轰,重点打鬼子步兵集结地和坦克冲击路线,另外,把各旅、各团直属的迫击炮都集中起来,统一调配,加强到北线关键节点,”
命令一道道发出,张百川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地图,手指点在日军攻势最猛的那个突出部,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关政委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问道:“老张,还有什么想法?”
张百川沉吟片刻,缓缓道:“政委,老萧,我在想冈村把主力集中一点猛攻,势头是猛,但他的侧翼呢?他的指挥部呢?会不会因为进展‘顺利’而有所懈怠?”
萧参谋长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
“硬顶是要硬顶,但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张百川的手指狠狠戳在日军突击部队的侧后方,“命令,骑兵团孙团长,立刻集结所有能动的骑兵,不要等配合安春山了,从他现在的位置,快速迂回,捅这个突出部的鬼子腰眼,不用死战,冲一下,搅乱他的进攻节奏就走,命令特务营老耿,挑选精干人员,组成若干突击小队,携带炸药和集束手榴弹,趁夜色和混乱,给老子摸到鬼子炮兵阵地附近去,能炸一门炮是一门炮,”
关政委一惊:“老耿去炸炮?这太危险了,鬼子对炮兵阵地的警戒肯定是最严的,”
“危险也得去,”张百川语气冰冷,“鬼子炮火太凶,不敲掉一些,老徐的阵地迟早被犁平,告诉老耿,灵活机动,事不可为就撤,保存人员为主,”
“另外,”他看向萧参谋长,“给安春山部长发报了吗?战况通报?”
“发了,按你的意思,措辞委婉但情况危急。”萧参谋长点头。
“好,”张百川目光锐利,“现在,就看这位安团长,是隔岸观火,还是会真的雪中送炭了,”
北线,二道堑壕。这里已经成了血腥的熔炉。日军炮弹如同犁地般一遍遍覆盖,硝烟呛得人无法呼吸。土黄色的浪潮在坦克掩护下,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358旅旅长老徐嗓子已经完全哑了,脸上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擦,抱着电话嘶吼:“王大山,你715团要是守不住三号高地,老子亲自带警卫连上去填,丢了阵地,提头来见,”
扔下电话,他又对着外面吼:“爆破组,第三批爆破组上去了没有?狗日的铁王八又上来了,用手榴弹捆一起,从侧面绕过去炸履带,”
一个满身是血的连长连滚爬爬过来:“旅长,没……没多少手榴弹了,子弹也快打光了,”
老徐眼珠子赤红,猛地抽出背后的鬼头大刀:“没子弹就用刺刀,没刺刀就用牙咬,老子就不信,小鬼子的脖子比老子的刀硬,告诉兄弟们,司令员就在咱们身后看着呢,咱们多顶一会儿,援军就快到了,跟鬼子拼啦,”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决心,天空中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尖啸声——是己方的炮弹,虽然稀疏,但精准地落在了日军冲击队形中,暂时遏制了一下敌人的势头。
“是我们的炮,炮兵兄弟开火了,”阵地上响起一阵微弱的欢呼,但很快被更猛烈的炮火和枪声淹没。
与此同时,骑兵团孙团长接到了出击命令。
“捅鬼子腰眼?好活儿,”孙团长一把扯下军帽,露出剃得青茬茬的头皮,“全体上马,目标,鬼子进攻部队侧翼,跟老子冲他个七进七出,”
上千骑兵再次如同旋风般刮起,绕过主战场,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向着枪炮声最激烈的方向猛扑过去,
更远处,特务营营长老耿看着手里“炸炮”的命令,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却露出狰狞的笑容:“娘的,还是司令员懂老子,就喜欢这种刀尖舔血的活儿,一班二班,跟老子走,其他人,掩护,”
几支精干的小分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和硝烟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前指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北线的战报越来越紧急,伤亡数字不断攀升,好几个营连级单位已经打光建制。
“报告,715团三营营长牺牲,教导员重伤,阵地由一名排长指挥,仍在坚守,”
“报告,鬼子坦克冲上了二号阵地,我军爆破组伤亡殆尽,”
“报告,骑兵团已与日军侧翼警戒部队交火,”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张百川的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死的。关政委不停地抽烟,眉头紧锁。萧参谋长则不断与炮兵和后勤部门通话,声音嘶哑。
突然,一个通讯兵几乎是摔进来的,脸上却带着狂喜:“司令员,政委,参谋长,北面,北面安团长来电,”
所有人精神一振,
“快念,”张百川急道。
“安春山团长电:知贵部血战,感佩万分,我部决意不再迂回,已集中全部骑兵,正向日军主攻部队后方指挥部及炮兵阵地实施强行突击,望贵部坚持,我军必至,”
“好,好一个安春山,是条汉子,”张百川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振奋,“回电:感谢安团长深明大义,我部必坚持到底,望贵部一击功成,”
他转向关、萧二人,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安春山要玩真的了,他要直接冲击冈村的指挥核心,机会来了,命令老徐,不惜一切代价,发起反冲击,哪怕只有一个班,也给我冲出去,粘住正面的鬼子,命令所有部队,准备总反击,”
就在这时,另一个通讯兵几乎是同时冲了进来,声音却带着无比的惊惶:“司令员,不好了,南路,129师刘师长急电,”
张百川心里咯噔一下:“南路怎么了?”
通讯兵喘着粗气,声音发颤:“日军……日军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亲率至少一个半旅团的兵力,配属大量战车和重炮,突然出现在……出现在129师侧后方的浊漳河谷一带,129师主力正与敌40旅团缠斗,猝不及防,侧翼被突破,损失惨重,刘师长紧急请求我部,无论如何,立刻分兵南下策应,否则……否则129师有被合围的危险,”
“什么?!”
如同一声惊雷在前指炸响,张百川、关政委、萧参谋长三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香月清司,他竟然没有坐镇太原,而是悄无声息地亲率一支奇兵,出现在了最关键、最要命的位置,直插正在配合他们的129师软肋,
北面冈村主力猛攻不下,安春山奇兵刚刚出动,南面香月清司却给了他们背后致命一刀,
129师若被击溃,整个太行山区的抗战形势将瞬间逆转,晋西北军区将陷入南北夹击的绝境,
北线的血战正到关键时刻,胜负在此一举,此时分兵,前功尽弃,129师危在旦夕,兄弟部队若遭重大损失,他张百川如何向总部交代?如何对得起并肩作战的兄弟?
巨大的、两难的战略抉择,如同泰山压顶般,瞬间砸在了张百川的肩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他脸上,关政委和萧参谋长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凝重。
张百川沉默了十几秒钟,他声音带着决断:“给129师刘师长回电……”关政委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司令员慎重,北线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安春山刚动,老徐他们在血水里泡着,我们这时候分兵,北线可能瞬间崩溃,冈村的主力就会冲进来,我们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
萧参谋长也急声道:“司令员,政委说得对,北线一垮,不仅仅是前功尽弃,我们自身难保,更别提救129师了,到时候晋西北、太行山,可能全线动摇,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啊,”
道理谁都懂,但南面那是129师,是并肩作战的兄弟部队,是八路军在太行山的脊梁,刘师长的求援电报字字千钧,几乎能想象到那边是何等危急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