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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荒庙残榻上,肋骨根根透亮如金线,风穿堂而过时,整个人便像片银杏叶似的晃。

掌心竖瞳还在微微搏动,一下、两下,像颗不肯咽气的心脏。

耳边突然响起低语,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骨缝:“回来……你是假的……你不配持经。”我浑身一震——这声音竟和我自己的喉音分毫不差。

“教主!”庙外传来赵敏的唤声,带着点破风的急。

她素日里总把声线绷得像弓弦,此刻却碎成了线头。

我强撑起半透明的胳膊,透过破窗看出去——她正站在残碑旁,火红色披风被风掀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卷伤亡名单,发梢沾着未擦净的灯灰。

忽然,她抬眼望向庙顶,睫毛剧烈颤动。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金尘不知何时从指缝漏出,在半空旋成根金线,直指东海方向。

“阿忌!”她的喊声响得震落了檐角残雪,披风带子断了都没察觉,踩着满地碎石子往庙里冲。

我慌忙缩进阴影里,可身体太透了,连砖缝里的青苔都透过我显出来。

她冲进来时带起一阵风,我飘得几乎贴到梁上,听见她急促的喘息撞在墙根:“人呢?人呢?”

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沉回榻上,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贴身衣袋里的金色昙花标本硌着心口,那是小昭走时塞给我的,花瓣边缘还留着她绣的金线。

“阿昭,再帮我一次。”我对着空气呢喃,指尖刚触到花茎,整朵昙花便泛起金光,像被谁重新注入了生气。

赵敏的脚步声突然顿住。

我抬头,见她正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半透明的影子。

她瞳孔骤缩,嘴唇抖得说不出话,突然扑过来要抱我,手却直接穿过我的胸膛,按在冰凉的木板上。

“别碰!”我急得去拉她手腕,可我的手也穿了过去,“我现在……碰不得活物。”

她猛地跪下来,额头抵着我的膝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你又要骗我?说好了看桃花开的,说好了……”

“春天在铁脚七的保温箱里,在药婆子的药炉里,在每盏没灭的心灯里。”我用仅剩的实感摸她发顶,指尖掠过她发间那支珍珠簪——是去年我送的生辰礼,“我要去把该说的话说完,说完就……”

“没有‘说完就’!”她突然拽住我衣摆,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扯散,“三年前你从悬崖掉下去都没死成,现在凭什么说这种话?”

我望着她眼底的血丝,喉间发苦。

东海的潮声突然灌进庙门,混着船桨叩水的轻响。

渡艄翁的身影在雾里浮出来,独眼映着血月,像块烧红的铁:“时辰到了。”

赵敏猛地转头:“你是谁?”

“送他走的。”渡艄翁的声音像老树根刮过石板,“这船,只载执念。”

我挣扎着坐起来,昙花在掌心烫得厉害。

赵敏突然松开手,从腰间摸出个小瓷瓶:“这是药婆子新炼的固魂丹,你……”

“没用的。”我摇头,“我的魂是外卖单叠的,是热乎的茶汤蒸的,是你们给的笑和骂揉的。这些东西,丹炉里炼不出来。”我把昙花塞进她手里,“替我收着,等我回来……”

“你敢说‘等’字!”她把昙花按回我掌心,指甲在我手背上掐出月牙印——虽然我根本感觉不到疼,“我带你去!我学过泅水,我……”

“敏敏。”我轻声打断她,“你得替我守着光明顶,守着那些等我送‘下一单’的人。”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掉:“张无忌,你从前总说自己是最没用的教主,现在倒会支使人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把我散在榻上的金尘拢进锦囊,“我在岸上等你。你要是敢让船沉了,我就带着火使把东海翻过来。”

渡艄翁的竹篙在庙外点了点:“走。”

我拖着几乎要散成金粉的分影往海边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赵敏跟在我身后,直到礁石挡住她的身影。

回头时,只看见她的红披风在雾里飘,像团不肯灭的火。

海边停着艘破船,船头“忘川”二字的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木色。

渡艄翁把竹篙递给我,独眼里的血月突然暗了暗:“你要去的地方,回不来。”

“我不求回来。”我握紧竹篙,掌心竖瞳亮得刺眼,“我只求把‘我是谁’说清楚。”

他没再说话,退到礁石后,身影融进夜色里。

我撑着竹篙上船,昙花突然发出蜂鸣,金光顺着船首爬开,像把刀劈开海雾。

远处浮出艘黑船的轮廓,船身刻满我看不懂的经文,九条锁链垂进海里,链头闪着幽光。

船刚划出十丈,浪突然翻涌起来。

水面浮出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是小时候的蛛儿,正揪着我衣角喊:“阿牛哥别走,陪我摘石榴!”她的声音像根针,直接扎进我神魂里。

我攥紧船舷,金血从指缝渗出来——这具残念之躯,竟还能疼?

“蛛儿,我不是阿牛。”我哑着嗓子说,“但我记得你爱啃石榴,记得你把我的破衣服补成花蝴蝶。这些,假不了。”

她的身影晃了晃,化作泡沫消散。

紧接着,浪里浮出个穿袈裟的“我”,手里捧着《九阳真经》:“你不过是残念,何必逆天?归了我,还能留个全尸。”

我冷笑,心灯共鸣顺着昙花烧起来:“你说我假?那你半夜躲在柴房抄外卖单的样子,又是谁?”

他脸色骤变,身后浮现出柴房的影子——油灯光下,“他”正把外卖单往经卷里藏,手忙脚乱得像偷糖吃的孩子。

“你也怕被人说不是真的吧?”我逼近他,“可你连被雨浇透的外卖都不敢送,算什么张无忌?”

他的袈裟“刺啦”一声裂开道缝,碎成漫天纸灰。

浪头又高了,杨逍踏浪而来,青锋剑指着我:“你已非人,明教不需要虚影教主!”

“我不是人。”我迎着剑走过去,剑尖穿透我胸膛,却带不起半滴血,“我是给常金鹏送过伤药的人,是替五散人抢过药材的人,是送过三千六百单的人。”

他的剑“当啷”落地,身影被浪卷走。

下一个幻象是周芷若,情劫之针寒得刺骨:“你爱谁?我不过是你权谋的一环?”

我闭眼,任她扎进来。

针尖穿过竖瞳时,虚空中突然浮起万千灯火——雨夜她替我缝补衣袖,针脚歪歪扭扭;雪地共守塌屋,她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我;光明顶上她替我挡毒箭,血溅在我心口,烫得像团火。

“你说我不真?”我睁开眼,竖瞳里燃着金焰,“可这些痛,是你亲手给的。假的东西,能疼吗?”

她的针“啪”地落地,人化作潮水退去。

风暴终于弱了。

黑船近在咫尺,甲板上立着几个灰袍人,腰间挂着铜铃,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

九条因果锁链从船舱垂落,缠着团燃烧的经文——那是我的本源吗?

船首的昙花突然烧起来,火光照出船舱里的人影。

那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我”,正坐在经台后,眉眼里全是冷:“残次品也敢称张无忌?你可知我修了多少年九阳?”

我踩着跳板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上,皮肤裂开细密的缝,金血渗出来,在木板上烫出焦痕。

“你修九阳?”我大笑,“那你可曾在暴雨里送餐到腿软?可曾为五毛打赏笑出声?可曾被赵敏拿鞭子抽着背《武穆遗书》?”

海面突然浮起无数泛黄的外卖单,被浪推着往黑船漂,像群引路的白蝶。

锁链突然发出嗡鸣,船舱里的“我”脸色变了。

我踏上甲板时,脚下的木板发出腐朽的呻吟。

灰袍人举起铜铃要敲,被我抬手捏住手腕——我的手穿过他的胳膊,却带起串金尘,落在铜铃上,叮铃作响。

船舱深处传来经书翻动的声音。

我望着那团燃烧的经文,舔了舔嘴角的金血——真正的对决,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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