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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简边缘的竹刺扎进掌心时,我才惊觉自己抖得厉害。

老驿丞的手覆上来,粗粝的茧子蹭过我手背:小晚儿,攥太紧容易裂。我慌忙松了松手指,泛黄的竹片上敦煌至楼兰五个字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丫头,这单可不好接。笑掌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头,看见他正往陶瓮里塞最后一筐春饼,靛青围裙上沾着面粉,倒像落了层薄雪。

他拍了拍我肩膀,力道沉得像压了块热乎的烤馍:路线熟吧?

我脱口而出,喉咙却发紧。

昨夜那个梦突然涌上来——漫天风雪里,我抱着竹篓在戈壁转圈,脚底的皮靴冻成了石头,鼻尖的鼻涕结成冰碴子。

不远处有具白骨靠着断碑,破棉袄里露出半截发灰的饼渣,和传说里那个没等到张教主的饿死少年一模一样。

我猛地咬了咬舌尖,血腥气在嘴里漫开:熟的,我走了七遍沙盘。

笑掌柜眯眼打量我,突然从怀里摸出块烤馕塞给我:路上垫垫,别学那傻小子。他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我这才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上个月多了。

老驿丞把竹篓系上最后道麻绳,铜铃铛地轻响:亥时三刻出发,沙暴要后半夜才到。

夜凉得透骨。

我蹲在驿站门口啃馕,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突然有片温热贴上后颈,我惊得跳起来——小昭站在阴影里,月白裙角沾着星子似的沙粒。

她手里捏着朵半开的昙花,金色花瓣蜷着,像只欲飞的蝶。

别怕它不亮。她替我别在衣领,指尖拂过我锁骨时带着药香,当年张教主的昙花也不发光,不说话。她望着我胸前的花,眼神软得像化了的酥油茶:但你真心想帮人时,它就会暖。我摸了摸花瓣,真的有丝温度渗进皮肤,像被晒过的棉褥子。

谢、谢谢昭姐姐。我结巴着道谢,她却已转身。

月光里她的影子晃了晃,突然回头笑:对了,你替刘婶送的那十碗药羹,替阿木尔藏的半袋盐,还有替小豆子挨的那记拳头——都被记在功德簿上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有人在看。

我摸着胸前的花往回走,驿站后院的油灯还亮着。

透过窗纸,我看见赵敏的影子在案前晃动,竹简在她指尖翻飞,偶尔停住时,烛火会把她眉心的朱砂痣照得发红。

我想起前月听杂役说,共治盟首选继承者要看——原来我的那些笨事,都被秤过了。

出发时月亮刚爬上胡杨梢。

竹篓里的春饼裹着棉帕,暖融融的;《共治净水术》抄本压在最底下,边角被我翻得卷了毛。

我把铜铃铛系在手腕上,每走一步都叮铃作响,像给黑夜系了根银绳子。

变故来得比老驿丞说的还快。

子时刚过,风突然打了个旋儿,裹着沙粒抽在脸上生疼。

我慌忙摸出导航石牌,可那本该发亮的龟甲纹此刻全暗了,像块淬了水的黑铁。

沙暴的轰鸣从西边滚过来,像有千万头骆驼在踩地,我抓着竹篓往断崖下躲,却被风卷得撞在石头上。

等我缓过神,四周只剩一片黄蒙蒙的混沌。

竹篓的绳子断了,半筐春饼撒在地上,被沙粒埋了半截。

我数了数干粮——只剩三个饼,水壶里的水晃了晃,大概还够润三次喉咙。

风灌进领口,我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昨夜梦里那具白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手背。

低头看,胸前的昙花不知何时全开了,花瓣烫得惊人。

我刚摸上去,眼前突然浮现重影——风雪里的少年蹲在破庙角落,啃着硬邦邦的冷饼,哈出的白气在眉睫结霜。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耳朵:方向错了不要紧,只要你还记得为什么出发。

我猛地抬头。

沙暴里的风是有方向的,我顺着风势摸出怀里的铁饭盒——那是笑掌柜塞给我的,说万一迷路能当镜子。

我爬上断崖最高处,对着天空翻转折页,阳光穿过沙幕漏下来,在饭盒上折射出一道白光。

残塔!我喊出声。

远处的沙雾里,果然有半截灰扑扑的塔尖,像根插在地上的香。

我把春饼重新塞进竹篓,用腰带捆在背上,咬着牙往塔尖方向挪。

每走一步都像在踩棉花,可胸前的昙花始终烫着,烫得我眼眶发酸——原来张教主当年,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么?

抵达楼兰废城时,天已经擦黑。

老医师的土屋门半开着,我喊了两声没人应,推开门就被腐味呛得后退。

土炕上躺着个干瘦的老头,嘴唇裂得像晒干的枣皮,手边的药罐空得能照见人影。

我手忙脚乱翻出《净水术》抄本,生火、砸冰、过滤——水烧开时,我把剩下的春饼捏碎撒进去,米糊状的热汤在陶碗里晃荡,像碗液态的阳光。

慢着。我刚要喂,突然想起老医师可能三天没进食,又把汤吹了又吹。

等我摸到他喉结滚动着咽下第一口,他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对上我:你是......阿牛哥派来的?

不是。我鼻子一酸,眼泪砸在陶碗沿上,我不是他派来的,我是......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话音未落,胸前突然一烫。

那朵昙花的花瓣全部舒展开,金色的光顺着领口爬出来,像条小蛇钻进我掌心。

我抬头,看见远处天际有微光闪烁,像有人在武当方向点了盏灯,那光穿过沙暴、穿过山梁,最后落进我手心里,暖得像团火。

归程比来时顺多了。

导航石牌重新亮了,沙暴也退得干干净净。

我背着空竹篓站在共炊堂前,笑掌柜正擦着那口老铁锅,见我进来,把擦布往肩上一甩:竹简不用交了。

我摸出怀里的竹片,上面的字迹不知何时淡了,像被雨水泡过。

系统今早推送新单了。他指了指我胸前的昙花,你现在是正式快腿了。

我掏出怀里的木牌,果然,林晚儿三个新刻的字在阳光下发亮,备注栏的小字歪歪扭扭:配送资格认证通过——欢迎加入心灯快腿帮。

深夜,我路过共炊堂后堂。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只铁饭盒上,盒底的金纹正缓缓流转。

我踮脚凑近看,新的字样在月光里浮现:起点更新:林晚儿,编号001。

风掀起门帘,吹得烛火晃了晃。

我慌忙后退,却撞翻了脚边的木凳。

响声惊动了守夜的老驿丞,他举着灯笼出来,我转身要跑,却被他喊住:小晚儿,明早来后堂。他指了指供桌上的铁饭盒,有人留了话,说你该见见它。

我站在原地,望着那只在烛火里泛着暖光的铁饭盒。

它的边沿有几道磕痕,像被岁月啃过的牙印。

月光落进去,照见盒底新刻的字,也照见我自己的影子——和当年那个在灶膛边写纸条的少年,叠在了一起。

后半夜起风了。

我裹紧被子,听见窗外的胡杨沙沙响。

胸前的昙花还暖着,暖得我睡不着。

明天早上,我就要跪在共炊堂前,面前摆着那只传奇的铁饭盒。

它会告诉我什么?

是张教主没说完的话,还是新的、该由我送的单?

风里飘来烤饼的香。我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管它呢,反正——

这次换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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