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小满蹲在菜畦间,指尖拂过沾着露水的金银花藤蔓。
叶片上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甲盖滑落,在粗布裙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竹篓里的药材层层叠放,最底层垫着干净的稻草,她特意将饱满的板蓝根根茎朝内码放,生怕磕碰到分毫。
这是她整整三个月的心血,每一株都是亲手松土、施肥、驱虫,此刻却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盏,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娘子,真不让我同去?”
陆远之倚着斑驳的木门,苍白的指节攥着门框,青灰色的长衫空荡荡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
他身后漏风的窗棂间,几缕晨光斜斜切在他凹陷的脸颊上,映得眼底的血丝愈发清晰。
林小满直起身时,竹篓的麻绳在肩头勒出深红的印子,她却笑着将粗粮饼塞进丈夫掌心:“昨儿新磨的玉米面,热乎着呢。”
话音未落,陆远之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饼面上,晕染成小小的红梅。
蜿蜒的山道铺满碎金般的阳光,林小满的木屐踩过枯叶,惊起几只麻雀。
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镇子轮廓,想起昨夜在油灯下反复清点药材的情景。
陆远之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看着她将晾晒好的黄芪按长短分类,忽然轻声说:“若是能换些白面,过年就能给你蒸碗甜糕。”
此刻她攥紧竹篓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山路崎岖,而是胸腔里跳动的希望太过灼热。
镇口的青石板路上挤满了人。
林小满刚拐过街角,就听见粗粝的呵斥声。
六七个官兵押着蓬头垢面的犯人走来,铁链拖拽地面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犯人们脚踝处血肉模糊,其中一人突然挣脱束缚,冲着围观人群嘶吼:“盐税涨到三成!你们迟早都得饿死——”
话音未落,一柄长枪狠狠砸在他背上,闷响惊得林小满后退半步。
她贴着墙根避让时,听见身旁卖菜的老妪叹息:“听说官盐掺了沙土,私盐又抓得紧,这日子……”
药铺的檀木柜台泛着油亮的包浆。林小满将竹篓放在斑驳的台面上,掌心的汗渍在粗布上蹭出深色痕迹。
老掌柜的银边眼镜滑到鼻尖,他拈起一朵金银花,对着光细细端详:“花瓣紧实,药香清正,倒是比山里采的强。”
说着突然眯起眼睛,“不过这晾晒火候……”
林小满心猛地一紧,立刻接口:“掌柜好眼力!头茬花晒足三日,二茬花特意多晾了半日收潮,您摸摸这叶片,脆而不焦。”
她从袖中掏出用桑皮纸包着的样品,“这是新鲜采摘的,您闻这味儿,比陈货浓上三分。”
讨价还价声在药香中此起彼伏。老掌柜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枯瘦的手指敲着柜台:“姑娘,你这分量不足两成,算不得上上品。”
林小满瞥见柜角堆积的账本,突然福至心灵:“掌柜,如今药材稀缺,您后院库房怕是也空了大半。我家的地就在河边,保准月月有新货。”
她压低声音,“若是长期合作,下次还能搭些止血的三七,正是军中常用的。”
老掌柜的动作顿住,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林小满这话一出,老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指陡然僵住。
药铺内一时安静得只听见墙角座钟滴答作响,空气里漂浮的药香似乎都变得凝滞。
老掌柜缓缓摘下老花镜,用泛黄的帕子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像鹰隼般在她脸上来回扫视,似要将她心底的盘算都看穿。
“姑娘倒是个通透人。”老掌柜终于打破沉默,干枯的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算盘珠子又开始噼里啪啦作响,“只是这三七......”
他故意拖长尾音,余光却紧盯着林小满的反应。
林小满心中一紧,表面却强装镇定,从怀中掏出一小包晒干的三七须根,放在柜台上:“这是自家试种的,掌柜不妨验验成色。”
老掌柜拈起须根,凑近鼻尖轻嗅,又用指甲掐了掐断面,半晌才悠悠开口:“若是品质能稳住,倒也不是不能谈。”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当老掌柜最终报出价格时,林小满几乎要喜极而泣。
那数字比她预期的还多了两成,足够买上好些滋补药材。
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装出犹豫的模样又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应”下来。
攥着沉甸甸的铜钱走出药铺时,日头已西斜。
林小满将钱袋塞进衣襟最里层,贴着心口的位置。
路过肉铺时,她盯着案板上新鲜的五花肉咽了咽口水,最终只买了块豆干。
街角的布庄飘出新染的靛蓝色布料,她驻足片刻,想象着陆远之穿上新长衫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三个摊位处,灰衣男子的斗笠下,一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那人袖口绣着的半朵莲花若隐若现,当林小满哼着小曲拐进无人的巷子时,暗处突然传来瓦片轻响,一场蓄谋已久的危机,正张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