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冬日的晨光带着清冷的质感斜斜地洒进来。冬别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老君山一日游”的跟团信息，眉头微蹙。
“清绾，你看这个团怎么样？”他把手机递过去，“早上七点市区集合出发，包含往返大巴、门票、一级索道，下午四点左右返程。价格还行，就是时间有点赶，而且……”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评论说旺季人巨多，索道排队能排一两个小时，山顶自由活动时间很短，基本都是走马观花。”
清绾正对着镜子梳头发，闻言转过头，接过手机扫了几眼，小巧的鼻子立刻皱了起来：“跟团？七点集合？还要跟一大群人挤大巴、排队？”她连连摇头，把手机塞回冬别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不要！太不自由了！想想就头疼！”
她放下梳子，走到冬别面前，仰着脸看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熟悉的、带着点小狡黠又无比笃定的光芒：“冬别，我们租车去吧！自己开车，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停哪里停哪里，不用赶时间，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由驰骋的画面，“我驾照拿了好几年了，技术稳得很！而且……”她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租车App我都看好啦！现在下单，一会儿就能送车上门！”
冬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行动力的提议弄得一愣。租车自驾？去老君山？那可是一百多公里，还要开一段不短的山路……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复杂的城市路况、蜿蜒的盘山公路、陌生的导航……一丝本能的、对未知旅程的谨慎和顾虑悄然升起。
“租车？”他迟疑着，“路不熟，而且听说进景区的山路不太好开……”
“哎呀，有导航啊！”清绾打断他，信心满满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地图App，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划拉着，“你看，市区过去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就到栾川县城了。从栾川到老君山游客中心的路，评论说新修的，路况很好！游客中心到索道站还有一段盘山路，但也就十几公里，慢慢开没问题的！”她把手机地图放大，展示给冬别看，路线清晰明了，“相信我！自驾游的乐趣，跟团完全没法比！想停就停，想拍就拍，时间全是自己的！”
她眼神灼灼地看着冬别，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坚定和兴奋：“想想看，我们开着车，放着喜欢的音乐，一路看着风景过去，多自在！而且……”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坐副驾，帮我看着点导航就行啦！就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嘛！”
冬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那份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对自由的向往，再看看地图上那确实不算特别复杂的路线，心里那点顾虑像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他想起她开车的风格——虽然偶尔有点小猛，但总体是稳重的。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拒绝她眼中那份想要掌控旅程、想要和他分享这份自由的热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嘴角扬起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弧度：“好。听你的。租车，自驾。”
“耶！冬别你最好了！”清绾欢呼一声，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立刻扑上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飞快地抓起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下单！选个SUV，底盘高，坐着舒服！”
租车的过程比冬别想象中顺利得多。清绾显然早有准备，在App上操作娴熟，选车型、填信息、支付押金一气呵成。不到一小时，一辆崭新的白色城市SUV就停在了酒店门口。送车小哥麻利地办好交接手续，清绾拿着车钥匙，兴奋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拍了拍引擎盖，一副“我的坐骑”的满意模样。
“上车！”她拉开驾驶座车门，意气风发地对冬别一挥手。
冬别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内还带着新车特有的淡淡皮革味。清绾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熟练地启动引擎，挂挡，轻点油门，车子平稳地滑出酒店车道，汇入城市的车流。她打开导航，设定好目的地“老君山风景名胜区（游客中心）”，然后将手机架在空调出风口上方。
“音乐走起！”她指尖在车载屏幕上点了几下，轻松欢快的英文歌曲流淌出来，瞬间填满了车厢的空间。
“出发！老君山！”清绾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声，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车子驶上高速，视野豁然开朗。冬日的田野在车窗外飞速掠过，远山呈现出灰蓝色的轮廓。清绾开车很专注，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偶尔瞥一眼导航屏幕。她的侧脸线条在上午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掌控方向的自信和沉静。
冬别坐在旁边，最初的那点紧张感渐渐消散。他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听着轻松的音乐，感受着车厢里舒适的温度和身边人沉稳的呼吸，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惬意感弥漫开来。确实，这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节奏完全由自己掌控的感觉，是跟团大巴无法比拟的。他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拍了几张，又忍不住将镜头悄悄转向专注开车的清绾，捕捉下她此刻沉静的侧影。
“看什么呢？”清绾察觉到他的动作，笑着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冬别迅速收起手机，耳根微热，“看你开车挺稳的。”
“那是！”清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坐稳咯，我要稍微提点速了！”她说着，轻踩油门，车子平稳地加速，在空旷的高速路上飞驰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顺利驶出高速，进入栾川县城。按照导航指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通往老君山游客中心的新修柏油路。路况果然如清绾所说，宽阔平整，车流不多。道路两旁是连绵的丘陵和点缀其间的村落，冬日萧瑟中带着一种宁静的田园气息。
清绾的心情更加放松，甚至跟着音乐轻轻哼唱起来。冬别也彻底放松下来，帮她看着导航的提示。
“前方三公里左转，进入景区内部道路，注意减速。”导航女声清晰地提示。
左转后，道路明显变窄，变成了标准的盘山公路。虽然也是柏油路面，但弯道明显增多，坡度也开始加大。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则是深深的山谷，隔着稀疏的防护栏，能看到谷底蜿蜒的溪流和嶙峋的怪石。
清绾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严肃。她坐直了身体，双手更紧地握住了方向盘，车速也降了下来。遇到连续的急弯，她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盘，车身随着弯道流畅地划过弧线。每一次转弯，冬别都能清晰地看到外侧深不见底的山谷，心也跟着微微提起。
“别紧张，开慢点就行。”冬别轻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嗯，我知道。”清绾应了一声，目光紧盯着前方的弯道，语气沉稳，“这路修得不错，就是弯多了点。”她换挡的动作干净利落，刹车和油门的控制也恰到好处，车子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在山路上盘旋上升。
冬别看着她紧绷却不见慌乱的侧脸，看着她熟练而精准的操作，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信赖感。他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深谷，目光更多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线上，落在她稳定操控着方向盘的双手上。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吼、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和导航偶尔的提示音，音乐不知何时被她调小了。
就在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弯道过后，前方的路面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小群山羊！大概七八只，正优哉游哉地横穿马路，领头的是一只长着弯弯犄角的老山羊，神态悠闲。
“啊！”清绾惊呼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瞬间划破了山间的宁静！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
车子在距离领头山羊不到两米的地方，惊险地停住了！轮胎摩擦地面冒起淡淡的青烟。
清绾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那群山羊也被刹车声惊到，咩咩叫着，惊慌失措地加速跑过了马路，消失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没……没事吧？”冬别也被这惊魂一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第一时间不是看车，而是急切地转头看向清绾。
就在他转头的同时，一只温热而带着明显颤抖的手，已经紧紧地、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他放在腿上的左手！
冬别的心猛地一颤！低头看去，清绾的手抓得很用力，指尖冰凉，甚至能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和掌心瞬间沁出的冷汗。这突如其来的紧握，像一道无声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刚才的惊惧，直抵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反手，用更大的力量、更温暖的手掌，将她冰凉微颤的手紧紧包裹住。
“没事了，没事了，羊都跑了。”他侧过身，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目光紧紧锁住她依旧苍白的脸，“你反应很快，刹住了，很棒。”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依旧紧握方向盘的手背。
清绾似乎才从巨大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慢慢转过头，看向冬别。当她的目光触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那只紧紧包裹着自己、传递着温暖和力量的手时，紧绷的身体和神经才一点点松弛下来。煞白的脸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吓……吓死我了……”她声音还有点发虚，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过去了。”冬别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缓一缓，不着急。”
清绾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冬别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没有松开，掌心传递过来的温热和稳定感，像一道坚实的堤坝，帮她抵御着后怕的余波。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清绾才重新睁开眼，看向冬别，眼神里带着一丝脆弱，又有着被安抚后的依赖：“冬别……我手有点软……”她试着动了动被冬别握着的手指，确实还有些使不上力。
“我来开吧。”冬别毫不犹豫地说。
“你……”清绾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山路才开了一半，剩下的路况可能更复杂。
“相信我。”冬别看着她，眼神沉稳而坚定，“你休息一下，剩下的路交给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清绾看着他眼中那份令人安心的沉稳，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点了点头，解开安全带：“好。”
两人迅速交换了位置。冬别坐进驾驶座，调整好座椅和后视镜，系好安全带。他握上方向盘，感受了一下车子的状态，然后沉稳地挂挡，轻点油门，车子再次平稳地起步，沿着盘山路向上驶去。
他的动作不如清绾那样行云流水，带着一点新手的谨慎，但每一步都稳扎稳打。过弯时速度控制得更加平缓，预判也做得更早，车身几乎没有多余的晃动。他不再看旁边的深谷，目光专注地锁定在前方的路面上，神情严肃而认真。
清绾靠在副驾驶座椅上，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冬别开车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勾勒出他专注的轮廓，下颌线微微绷紧，眼神锐利而沉着。刚才的惊惧和后怕，在他这份沉稳的操作和掌心残留的温暖中，渐渐烟消云散。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她。她甚至觉得，冬别开车时这种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样子，比他平时温和的样子，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魅力。
剩下的山路在冬别稳健的操控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漫长和险峻。半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老君山海拔较高的索道站停车场。
停好车，两人都松了口气。山上的空气清冽寒冷，带着松针和冰雪的气息。乘坐索道（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冬别扫码时指尖微顿，但想到清绾刚才的惊吓，这点钱便不算什么了）直达山顶附近。
走出索道站，眼前豁然开朗，仿佛踏入了一个冰雪琉璃世界。连绵的群山披着皑皑白雪，在湛蓝的天空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奇峰怪石被冰雪包裹，形成各种玉树琼枝般的奇异景观。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空气纯净得仿佛能洗涤灵魂。
“哇……！”清绾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刚才山路的惊险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跑向观景平台的栏杆处，深深吸了一口冰冷清冽的空气，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壮丽的雪域山河。
“太美了！冬别！快看！”她指着远处一座被冰雪覆盖、形似道士发髻的山峰，“像不像老君在打坐？”
冬别也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他走到清绾身边，和她一起凭栏远眺。眼前的景色确实壮丽得令人窒息。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雪岭连绵的壮阔景象，也拍下了清绾在雪光映衬下兴奋得发红的脸颊。
“走！我们去金顶！”清绾拉起冬别的手，沿着被积雪覆盖、已经被人踩出小路的栈道，向着最高处的金顶道观群走去。
栈道蜿蜒在悬崖峭壁之间，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另一侧是挂满冰凌的陡峭山壁。路面有些湿滑，两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前行。阳光照耀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但两人心中都被眼前这极致的美景和彼此陪伴的暖意填满。
终于登上了老君山的最高点——金顶。一座古朴的道观依山而建，飞檐翘角上挂着长长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站在观景平台上，视野更是开阔到极致。云海在脚下翻腾涌动，远处的山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同漂浮的仙岛。阳光穿透云层，形成一道道巨大的光柱，如同神迹降临。
清绾站在栏杆边，望着眼前这波澜壮阔的云海和连绵的雪峰，久久说不出话来。寒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鼻尖冻得通红，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对这天地造化的敬畏和巨大的感动。
冬别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看风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背影上。看着她被山风吹拂得微微晃动的身影，看着她冻红的耳朵和鼻尖，看着她在这天地苍茫间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坚韧的侧影。
他忽然想起一路上的种种：她坚持自驾时的自信飞扬，盘山路上遭遇羊群时的惊魂一刻，她冰凉颤抖的手紧抓住他时的脆弱与依赖，还有此刻，她站在这世界之巅，拥抱风雪与云海的宁静与壮阔。
一路的颠簸、惊险、付出……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他上前一步，站到清绾身边，伸出手臂，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环住了她微凉的肩膀，将她半揽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一部分凛冽的山风。
清绾微微一怔，侧过头看他。
冬别没有看脚下的云海，也没有看远处的雪峰。他低下头，目光深深地、专注地望进她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倒映着蓝天、白云、雪峰，也倒映着他自己清晰的影子。寒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乱，他的脸颊和耳朵也被冻得通红，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炽热，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险阻、最终抵达彼岸的沉静与汹涌交织的情感。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耳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带着一种近乎叹息般的郑重和无比清晰的确认，一字一句地说道：
“清绾……”
“这一路的颠簸……”
“这一眼的风雪……”
“都值得。”
呼啸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清绾清晰地感觉到环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那份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耳廓，那低沉而清晰的、带着千钧之力的三个字——“都值得”，像滚烫的烙印，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寒冷和喧嚣，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底。
七百多个日夜的等待，放弃保研时的挣扎，熬夜打工的困倦，新课题组的失落，崩溃边缘的嘶吼，跨越千里的奔赴，以及刚刚盘山路上那惊心动魄的急刹……所有的画面，所有的重量，所有的疑问，都在他此刻这无比郑重的确认里，得到了最终的、不容置疑的解答。
值得。
他放弃坦途选择荆棘，值得。
他熬过所有迷茫自我怀疑，值得。
他为她穿越风雪站在这世界之巅，值得。
只为此刻，他能真真切切地站在她身边，用身体为她挡住寒风，用目光锁住她的灵魂，对她说出这句跨越了所有距离和等待的确认。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清绾的眼眶，酸涩得让她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心底那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动和巨大的幸福。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壮丽的云海雪峰，而是直面着冬别。
她伸出双手，不顾寒冷，用力地、紧紧地捧住了冬别同样被冻得冰凉的脸颊！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量，迫使他更深地迎向自己的目光。
“冬别！”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响亮，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和全然的交付，“我也告诉你！”
她的目光像燃烧的火焰，直直地刺入冬别深邃的眼眸深处，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风雪和阳光的力量，重重砸下：
“你放弃的，值得！”
“你走过的路，值得！”
“你受过的累，吃过的苦……”
她深吸一口气，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都值得！”
“因为……”她捧着他脸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腹清晰地感受着他脸颊皮肤的冰凉和骨骼的坚硬轮廓，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他无比清晰的眉眼，她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宣告：
“你就是我的——”
“人间值得！”
人间值得。
这四个字，像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陨石，重重砸在冬别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坚守、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迷惘，在这一刻，被她如此直白、如此热烈、如此不容置疑地赋予了终极的意义！
他不再是那个在视频里红着眼问“值得吗”的迷茫少年。
他是她的人间值得！
是她跨越山海也要奔赴的终极答案！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冬别瞬间失语，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熔岩，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只能更紧地回拥住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用力地抵住她同样冰冷的额头。两人呼吸相闻，冰冷的皮肤下是同样滚烫灼热的灵魂在剧烈燃烧、共鸣！
呼啸的山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他们身边盘旋飞舞，像一场无声的礼赞。脚下是翻腾的云海，远处是沉默的雪峰，这天地间的至寒与至美，此刻都成了他们这场灵魂确认的宏大背景板。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直到清绾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冬别猛地回过神。他松开抵着她额头的动作，看着她冻得通红、挂着泪痕的脸颊，心疼瞬间压过了所有汹涌的情感。他迅速解开自己羽绒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清绾整个人更紧地裹进自己宽大的羽绒服里！用自己带着体温的怀抱，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身体。
“冷吗？”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心疼，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额发。
清绾整个人被他密实地包裹在带着他体温和干净气息的怀抱里，刚才汹涌的情绪被这踏实的暖意包裹，渐渐平息下来。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驱散寒冷的暖意，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有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
“那……我们回去？”冬别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无言的安抚。
“再待一会儿……”清绾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声音带着点小小的不舍，“再看一眼……这么好看的云海……”
“好。”冬别应着，双臂将她环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避风的墙。两人就这样紧紧依偎着，站在金顶的寒风中，静静地看着脚下那片波澜壮阔、变幻莫测的云海。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光，将翻滚的云浪染成一片辉煌的金色。这一刻，寒冷似乎不再刺骨，风雪也成了壮丽的陪衬。他们的世界，只剩下彼此紧贴的心跳，和眼前这片被共同见证的、无与伦比的壮美。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开始西斜，山风变得更加凛冽刺骨。
“真得走了，再待下去要冻僵了。”冬别紧了紧环着她的手臂，低声说。
“嗯。”清绾这次温顺地点点头，从他怀里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渐渐被暮色染上金边的云海和雪峰，像是要将这景象永远刻在心里。
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覆雪的栈道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回到索道站，坐上温暖的车厢，身体才一点点回暖。
车子启动，沿着来时的盘山路缓缓下行。冬日的暮色来得很快，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远山只剩下模糊的深色剪影。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送风的轻微声响。温暖的气流包裹着两人。
清绾靠在副驾驶座椅上，似乎有些疲惫，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息均匀。冬别专注地开着车，车速放得很慢，过弯时更加谨慎，力求平稳。
车内导航屏幕亮着，显示着返回市区的路线。一个柔和的女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清晰地响起：
“前方连续弯道，请小心驾驶。”
“您已偏离最佳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新路线规划成功，预计抵达时间……”
“请保持当前道路行驶……”
“无论路途如何……”
“终点，始终是您的心之所向。”
“终点，始终是您的心之所向。”
这最后一句导航提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冬别专注开车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闭目休息的清绾。暮色透过车窗，在她沉静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似乎睡得很安稳，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的弧度。
心之所向……
冬别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与等待，无数次隔着屏幕的“值得”，放弃坦途时的挣扎，穿越风雪路途的惊险，最终站上世界之巅时那灵魂相认的确认……所有的画面，所有的重量，所有的答案，都清晰地指向此刻身边这个沉静睡去的女孩。
他所有的跋涉，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迷惘与坚定，不过是为了抵达这里——她的身边。
她，便是他穿越千山万水、历经风雪磨砺，最终确认的、唯一的终点与归途。
冬别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在暮色中延伸、被车灯照亮的蜿蜒山路。他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昏暗光线里，缓缓扬起一个无比温柔、无比踏实的弧度。
他轻轻抬起放在档位上的右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覆盖在了副驾驶座上，清绾那只随意搭在腿边的、微凉的手背上。
掌心相贴，温暖传递。
清绾似乎并未被惊醒，只是无意识地，轻轻地，反手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指。
车内导航屏幕的微光，映照着两人交叠的手，也映照着前方那条在暮色中，坚定地指向归途与心之所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