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李红梅的哭嚎像把破锣敲碎了冬日的严寒,身后跟着的半大孩子踩着雪疙瘩起哄,冻红的鼻尖挂着清涕。
她刚扑到西院门口,“砰”的一声,一个豁了口的粗瓷茶缸擦着她额角飞过,碎瓷片扎进墙缝里,惊得围观人群“嗷”地散开半圈。
“嚎什么丧呢!你爹死了还是你妈死了!”
望老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明显是被吵醒的,整个人大写的烦躁。
李红梅顾不上额头渗血,扑上去攥住男人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他掉粪坑把腿摔折了,现在都快没气了!爹让我找你拿十五块钱,要送县医院!”
她哭得涕泪横流,想起弟弟发紫的脸,膝盖一软就往下跪,“望阳,那是我亲弟弟啊!你要不救他,他就得瘸一辈子了!”
望老大被她缠得发腻,猛地甩开手,李红梅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后脑勺磕得“咚”响。
“十五块?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这些年你往娘家拿了多少钱粮票,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啐了口唾沫,真当他不知道李家的心思?
那俩老不死的,恨不得把他望家的东西都扒拉进自己碗里。
“要死啦!望阳,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可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你今天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就撞死在你家门槛上!”
李红梅突然疯了似的捶打门板,额头的血混着泪水滴在结冰的门槛上。
望老大在门里听得烦躁,抄起门后边的扁担狠狠砸向门框,震得门板“嗡嗡”作响:“撞死正好!省得你天天往娘家搬东西!”
“你弟的死活关我屁事,上回他偷鸡诬陷老三,还让娘埋怨我,这账我给他记着呢!”
一提起这件事,围观众人齐刷刷朝东院的方向扭头,却只看到了一堵高耸的围墙,望朝家的门压根没开在这边。
“你们说会不会是望朝……”人群里有人压低声音欲言又止,马上就有人接上他的话头。
“我看是,李有财刚得罪他,转眼就被坑进屎里了,这望朝是真狠啊。”
“哪个老顿迷糊的?!李有财吃屎那会儿,朝娃子正在墙头嵌玻璃呢,我们还跟他说话了嘞!”春婶猛地推开挤在前面的后生,叉着腰瞪向说闲话的人。
话音刚落,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各种发表起自己的看法:
“就是,望朝那孩子看着傻,但心可不坏,去年我家老头子栽在雪地里,还是他给背回来的嘞!这样的好娃娃,可不能叫你们败坏了名声!”
“李有财前儿还偷鸡呢,指不定又偷了谁家东西,遭了报应也难说!”
“对对对,上回他路过我院子,把我家晾的红薯干顺走半筐,我男人追出二里地才要回来!”
“这败德玩意儿还往我家灶膛里塞牛粪呢!活该遭报应了……”
先前嘀咕望朝下黑手的几人,早被唾沫星子淹得缩到人群后头,讪讪地搓着冻红的手。
毕竟望朝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那傻子虽然嘴毒了点,说一句呛十句,能把人噎得翻白眼,但他的心底比谁都善良,村里那些孤寡老人,可没少受他照顾。
听到有人说弟弟坏话,李红梅突然从雪地里蹦起来,抓了两手冰渣子开始无差别攻击,“放你的娘的罗圈屁!我弟弟乖得没边!”
这一嗓子喊得太响,不仅围观群众,连在家门口看热闹的刘玉兰和江步月两口子都笑出了声。
李红梅还在声嘶力竭地辩解,可她每喊一句 “我弟弟乖”,围观人群的嗤笑声就更响一分,活像往她自己脸上扇耳光。
望阳被众人的哄笑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拎小鸡似的揪住李红梅的后领,直朝院外走去,“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爱滚哪滚哪去!”
他恶狠狠地骂着,一把将人甩出篱笆院。
李红梅踉跄着摔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凸起的石块上,发出闷响,可她顾不上疼痛,仍挣扎着爬起来,冲着望阳绝情的背影喊:“望阳!你不能见死不救……”
可不管她怎么哭喊恳求,望阳还是头也不回地回了屋,关门就看见两个丫头缩在炕尾,连声儿都不敢出。
“果然是没用的。”望阳嫌弃地瞥了两人一眼。
但凡换个男娃,现在早就冲出去护着他娘了,赔钱货就是赔钱货,也就能煮个饭洗点衣服,屁用没有!
院外的大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大家的,你还是赶紧回娘家拿钱去吧,再耽搁,说不定真要出大事哩。”
“是啊,这些年你往娘家搬了那么多东西,也攒了不少钱吧……”
“这不是计较钱的时候,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几个好心的大婶劝了两句,但对于李家一家的吃相,那是打心眼里不齿。
李红梅听了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挣扎着爬起来,膝盖上的血透过棉裤渗出来也没管,只一个劲儿地往家里跑。
婶子们说得对,人哪有钱重要!
只要有财好好的,她就有了倚仗,以后拿回娘家的钱只会更多。
顾不上膝盖的疼,深一脚浅一脚就往娘家跑。
可等她在娘屋里找到一把钱再跑到卫生所时,只看见张大夫坐在卫生室门口,一张脸皱成菊花,见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咋才来?我告诉你,卫生室这次损失大了,你必须给两块钱!”
李红梅着急进去看弟弟呢,赶忙抽了钱往张大夫手里塞,塞完就要往里走,却被张大夫一把拦住。
“欸欸欸!进去干啥?人早送县医院了。”
原来李有财摔进粪坑时,右小腿被石头划开道巴掌长的口子,李有财在里头又是挣扎又是浸泡的,粪水混着污泥灌进去。
等抬到卫生所时,伤口已经肿得不能看了,一股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张大夫只能尽量给他消毒清理了一遍,那两块钱就是赔偿卫生所损失的纱布和酒精,还有他的镊子。
不过卫生室就这条件,剩下的只能去县医院了,看医生是要刮伤还是割肉,反正里面的脏东西肯定是要弄干净的,不然小命都保不住。
李红梅听得腿肚子发软,跌跌撞撞往县医院跑。
刚见到人,她娘的巴掌就扑头盖脸地扇了过来。
李母头发散乱,棉袄前襟全是泪渍,指着她鼻子骂:“你个废物!去望家要个钱要到现在?你弟弟要截肢,全是你这个丧门星耽误的!”
李红梅脑子“嗡”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