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鸿那带着烟酒气和古龙水味的、笨拙却温暖的怀抱,以及那语无伦次的安慰,像一层厚厚的、不透风的棉被,将林默紧紧包裹。
她僵硬地蜷缩在其中,一动不动,任由父亲那微微发颤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生理性颤抖。冷汗浸透的衣衫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耳鸣声渐渐消退,世界的声音一点点回归——父亲粗重焦虑的呼吸,远处宴会厅隐约传来的模糊喧嚣,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缓慢而沉重搏动的心脏。
脑内,一片死寂。
真正的、彻底的寂静。
没有电流噪音,没有机械咆哮,没有任务提示,没有惩罚威胁。
像一场持续了太久太久的、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会终于散场,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让人心慌的安宁。
【系统状态:能量严重透支。核心程序因未知反噬受损。强制进入深度休眠修复模式。重启时间:未知。】
那条冰冷的信息,如同最终判决,悬浮在她意识深处。
休眠了?
真的……暂时消停了?
林默有些难以置信。那无所不在、如影随形的压迫感,竟然真的……消失了?
“默默?默默?好点了吗?”林正鸿感觉到怀里的女儿不再剧烈发抖,稍稍松了口气,但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担忧和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她,“能起来吗?爸爸扶你回房间?这里凉,别冻着了。”
林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的自由感。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轻轻推了推父亲的肩膀。
林正鸿立刻松开她,双手却还虚虚地护着她,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怎么样?头晕不晕?要不要叫医生?”
林默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几缕湿发黏在额角和脸颊,看起来狼狈又脆弱。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涣散空洞,而是迅速凝聚起一种冷静的、近乎锐利的光。
她看着父亲那张写满焦虑和心疼的脸,看着他那泛红的眼眶,心底那丝刚刚裂开的缝隙微微颤动了一下。
“爸,”她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折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我没事。”
她撑着地面,试图自己站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但意志力强行支撑着。
林正鸿赶紧伸手搀住她的胳膊,力道恰到好处:“慢点,慢点……真没事?你刚才……”他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后怕。
“刚才有点低血糖,加上……气着了。”林默顺着他的话,给出了一个最符合“为情所伤”人设的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现在好多了。”
林正鸿显然不信,但看她似乎真的稳定下来,也不忍心再追问,只是连连点头:“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回家,啊?爸爸带你回家。”
“嗯。”林默没有反对。
她现在急需一个绝对安全、安静的环境,来确认现状,并规划下一步。
回林家的车上,一路无话。
林正鸿几次偷偷瞟向副驾驶座的女儿,见她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侧脸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但那份担忧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林默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系统休眠了。期限未知。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摆脱了那个该死的“监工”。
宝贵的空窗期。
必须充分利用起来。
像项目间隙终于甩掉了傻逼甲方的程序员,第一件事绝不是庆祝,而是赶紧修复bug、优化代码、储备资源,以应对甲方下次更疯狂的需求。
回到林家别墅,婉拒了林父让佣人煮安神汤、叫家庭医生等一系列过度关怀,林默径直回到了自己那间浮夸得像个样板间的卧室。
反锁上门。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她走到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一身的冷汗和疲惫。大脑在热水的刺激下越发清醒活跃。
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她甚至有空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原主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满眼的粉白蕾丝和闪亮装饰,看得人眼晕。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带着华丽帷幔的梳妆台前坐下。台面上堆满了各种昂贵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琳琅满目。
她的目光却越过那些瓶瓶罐罐,落在了角落那根素银簪子上。
冰凉,简单,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在周围一片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簪身。
现实世界里,母亲临终前虚弱地拉着她的手,将这根簪子塞进她掌心时的冰凉触感,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清晰地传来。
“默默……要好好的……”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微涨。
她深吸一口气,将簪子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然后,她打开梳妆台上那台最新款的一体机电脑。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平静无波的瞳孔里。
开工。
首先,梳理自身资源。
原身林默,林家独女,名义上拥有家族企业“林氏集团”相当比例的股份(虽然实际管理权在她爹和林家其他叔伯手里),个人账户里有大笔定期和活期存款(包括林父刚塞的黑卡),社交圈简单(塑料姐妹花和舔狗若干),社会关系……基本围绕“痴恋顾衍”展开。
典型的、被养废了的、除了钱和美貌一无是处的富家女模板。
林默扯了扯嘴角。好在,钱和身份,就是现阶段最好的工具。
其次,信息收集。
她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架构,尤其是经济、政治格局,以及……与她目前处境密切相关的几个关键点:
林氏集团现状: 原书对林家着墨不多,只提过后期似乎出了问题,成了顾衍打压的对象之一。具体隐患是什么?
顾氏集团与苏清颜: 顾衍的商业版图、性格弱点(如果有的话);苏清颜除了“女主光环”外,是否还有其他隐藏背景或目的?
陆景然: 这个神秘的、“人形屏蔽器”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系统相关: 这个世界是否存在其他“异常”?是否有关于“穿越”、“系统”之类的记载或传说?(虽然希望渺茫,但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思路清晰,目标明确。
林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
她先调取了林氏集团近三年的公开财报、行业分析报告、以及一些内部权限才能查看的运营简报(原身的身份权限不低,虽然她从不用)。
屏幕上一行行数据飞速滚动。
林默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快速捕捉着关键信息:营收增长率放缓,净利润率持续下滑,核心业务(传统制造业)面临转型升级压力,研发投入不足,现金流似乎……有些紧张?几笔大额短期债务即将到期……
眉头微微蹙起。
林氏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糟糕一些。外表光鲜,内里却似乎有些虚浮。像一艘看起来豪华,但龙骨可能已经出现裂纹的巨轮。
她将这些疑点一一记下,标注为“需深入调查”。
接着,她开始搜索顾氏集团和顾衍的信息。
海量的新闻、专访、分析报告瞬间弹出。顾氏商业帝国庞大且结构复杂,涉及地产、金融、科技多个领域,近年来扩张迅猛。顾衍本人是财经版和八卦版的常客,商业手段以凌厉冷酷着称,私生活方面则只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核心信息保护得极好。
关于苏清颜,公开信息少得可怜。只知道是苏家旁支的一个孤女,学业优秀,性格“善良坚韧”,目前在一家小画廊兼职,因缘际会与顾衍相识。标准的“灰姑娘”设定,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太干净了。林默指尖轻点桌面。在信息时代,这种过于完美的背景,本身就可能是一种伪装。
最后,她输入了“陆景然”。
搜索结果出乎意料。
公开信息极少,只有寥寥几条提及他出席某些高端社交场合,身份标注模糊,通常是“投资人”、“收藏家”。没有家族企业背景介绍,没有详细履历。
但一些边角料信息却透露出不寻常:他与几家背景深厚、低调无比的离岸私募基金关系密切;他的名字偶尔会出现在某些顶级拍卖会的珍品买家名单上;有传闻说他与京市某个根基极深、却鲜少露面的神秘家族有关联……
深不可测。
这是林默得出的初步结论。
这个男人,就像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露出来的部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水下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庞大体积和秘密。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
一夜未眠,她却毫无睡意,大脑因为摄入大量信息和高强度思考而处于一种奇异的兴奋状态。
她拿起那根素银簪子,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
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林氏潜在的危机。顾衍的庞大帝国。苏清颜看似简单却可能复杂的背景。陆景然的神秘来历。
还有那个暂时休眠、但随时可能重启的、充满恶意的系统……
线索纷杂,局势微妙。
她就像一叶突然被抛入暴风雨中心的小舟,暂时风眼平静,但四周皆是汹涌暗流。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趁系统休眠期,尽快掌握更多主动权。
她需要更深入的内部信息。关于林家,关于顾家,甚至关于……陆景然。
目光再次落回电脑屏幕。
或许……可以从林氏集团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财务疑点”开始入手?
就像以前在公司里,从一份看似完美的报表里找出那个微不足道却足以撬动整个项目的漏洞一样。
她重新坐直身体,手指再次放上键盘。
眼神专注,如同最精锐的战士,回到了她最熟悉的战场。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痕。